柏姜声音渐大:“你大概记不清,我入宫后被人欺负,而你救了我。但第二天、第三天……之后好久你再也没有出现,我被欺负得更厉害了,直到我有一天忍无可忍把为首的那个宫人的胳膊咬的血肉模糊。我被掌事的女官扔进小屋里水米不进三天,三天后再出来,没有一个人再敢来惹我。”
“我在家靠父母,结果父母暴毙我孤身流落代朝;我姑母苦心为建元帝操持,最终落得个禁足出宫的下场;我姐姐嫁给建元帝为后,最终产子后郁郁而终……你在沙场九死一生的时候,我们姑侄几人何尝不是在深宫里防着明枪暗箭?我多笨啊,如今才想明白,女人在乱世,如果不靠自己牢牢固守在最高处,随时会被大浪冲进水里漂泊无依,痛苦着死去。”
“褚绍,已经晚了,你走之前或许我还可以陪你假装举案齐眉一辈子,然后抚养你哪个妃子的子嗣登基,保我身边人安稳无忧过一辈子,”
柏姜轻声道:“但自从五年前一别后,我注定不会和你再有什么瓜葛。”
她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你我注定是势不两立。”
雨势渐大,褚绍把柏姜拉到檐下,轻声问:“所以你从来没想过……”
“想过什么?”
褚绍停了口,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挂着细细的水珠。
夜风送来柏姜身上被雨打湿的苏合香的气息,良久,他唤来纥骨含微:“好生送太后娘娘回慈安寺。”
“不用,”柏姜接过纥骨含微手里的雨伞:“一把伞就够了。”
柏姜撑伞顶着冰雨缓缓穿过庭院,停在酒肆门口,微微转过脸,声音在雨中有些飘渺:“那个西王母我带走了。”
“不是赔给我的吗?”褚绍涩声道。
“那个碎了的洛神是你的。”
褚绍没再答话,看着柏姜素白的影子在门框里原来越小,翕忽一个转身,便不见了。
柏姜提了一盏微弱的风灯撑伞在无人的街上走,身后时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大概是纥骨含微在后头跟着。
柏姜在慈安寺一处角门边上停下,站了片刻,见那黑漆漆一团暗影消失在坊市门口,转身推开了院门。
“阿姜回来了。”
柏姜提起僵硬的嘴角扬起一个笑,收伞走进亮着烛火的禅房。
她在雨夜里走了许久,此刻身上沾惹了外头潮湿的凉气,停在门口没有进来。
阿充念念叨叨冲上来替她脱了被夜雨打得冰凉的外袍,阿午紧接着端来了干燥的布巾和姜茶。
柏姜小口啜饮这滚烫的茶,阿午索性直接拿干巾捂住她的头发。柏姜眼底骤然一酸,放下茶紧紧地搂住了陈午。
陈午无言,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主上。”纥骨含微湿淋淋地在檐下拱手。
“回来了?送回去了吗?”
“主上放心,一切无恙。”
“嗯,你也回吧,叫下人给你煮碗姜汤。你虽体壮,发起病来也够折腾的。”褚绍坐在漆黑的屋里,面无表情地望着慈安寺的方向,手里“滴嘟”来回盘着一串绿玉珠。
“是,多谢主上。另外……”纥骨含微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帖子:“这是西中郎将孙琏送来的帖子,您说春日祭祖时南山斋宫的布防还需再议。”
褚绍湿淋淋颓然倒在椅子上,抬手想叫含微拒了,刚要开口却又停下,片刻之间心念电转,他把珠子扣在小几上:
“去回,两日之后我定然前去。”
“是。”纥骨含微点头离开。
褚绍看着铜城这冬日里晚来的一场冻雨出神。
门扇大敞,框出四方的雨夜,电闪雷鸣似乎要把这墨黑的天色震裂,白光刺眼,随着闷雷的炸响,将院里几棵老松挂雨的松针照得根根毕现。
门外风雨大作,褚绍闻着鼻尖潮湿的草木腥气,兀自回忆着柏姜手掌滚烫又柔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