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行那“事急从权”四个字噎得半晌没声,只好装模作样又去端那盏药。
他指尖却不自觉地在盏沿敲了一下,嗒地一下像他心里重重顿下的一拍。
的确,生死之间,哪有那么多忌讳。
但是……如果不是他,是其他人呢,也一样吗。
——旁的人,也配“事急从权”?
谢危行莫名其妙心里梗了一下,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把药盏端了起来,试了下温度,动作很稳:“先喝药。”
挽戈要撑着肘坐起来,刚一动,小腹和心口两处贯穿的伤口就绷成剧痛,不由脸色一白,睫羽一颤。
谢危行几乎是立即注意到了她那一点神色的变化,手掌很自然地扶在她后背,臂弯将她带起,像把人一把托住。
那碗又黑又涩的苦药,很明显出于太医院那帮“苦口才是良药”的老拥趸们的手笔。
挽戈还在昏迷的那几天,没有意识的时候,可是死也不肯喝这破药,谢危行想方设法才能每日给她灌下去一点。
这会儿挽戈醒了,倒是能很自然地耐着性子喝完——无它,在前十七年,她还是众所周知的病根缠身的时候,喝过太多比这更苦更难喝的药了,早习惯了。
但谢危行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手心一晃变出来一块糖,扔给挽戈:“压一下。”
挽戈含住那块糖,好看的眉眼间蹙意散了几分。
片刻后,她忽然道:“我又欠你一回。”
她当然在说万象诡境的事。
挽戈伸手去放回那空药盏,动作间手腕上缠着的黑绳上铜钱叮当了一下,这时候她才重新注意到了这玩意。
“这是你的东西,”她低头看了看,又瞧向谢危行,“方才没注意。”
谢危行不轻不重嗯了一声,像是不以为意:“先挂着。”
挽戈又低头重新瞧了一眼这半圈缠在她手上的铜钱串。
从前她只看谢危行玩这东西,信手几下,就让百鬼退散。她还从没有这么近看过这玩意。
这并非寻常铜钱,铜面身青亮,压着泛着淡淡金纹的篆印,纹路沉潜,并不张扬,但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法器。
毕竟是法器。挽戈想了想,很直白:“还是先还你。”
她伸手就去拆黑绳上的结,上面的铜钱串却叮当几下,甚至能听出几分隐隐的委屈。
接着挽戈的动作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挡住了。
谢危行不轻不重地压住挽戈的手,他垂眸看她,似笑非笑:“不是欠我一次?”
挽戈停了手,嗯了一下。
“不许解开,”谢危行这会儿,终于看上去完全恢复了平日里散漫的语气,“就当还我一次了。”
挽戈和他对视一瞬,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不明所以,但也没多问:“好。”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炭火的噼啪声,以及铜钱最后在她腕上碰了一下。挽戈垂眸看了看,便不再说话。
她从前也是这样的,他心想。
谢危行忽然就分不清,她这种完全不在意一样的平静,是天生让人无处落脚的冷,还是对他并没有一分的特别。
这个区别像一根很细很细的针,扎的不疼,但是却叫人并不舒服。
挽戈虽然已经把命格换回来了,可十多年来的冷并没有那么快驱散,在诡境中杀境主时最后的伤势也仍未愈,都沉沉压在她身上。
因此不出一刻,她又很安静地阖上眼眸睡着了,连呼吸也没有声音。
谢危行没有立刻起身,他坐在床沿,视线像被什么东西悄悄钉住了。
她睡着的时候太恬静了,侧身蜷起来时,只有一团影子。黑发如瀑,散落在纤细的颈侧,映得皮肤更加苍白。
她比寻常习武之人要清瘦得多,那也许是从前被换命后长年病根缠身导致的。骨架窄而利落,肩背薄,看上去漂亮又脆弱,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