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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四十四年”这四个字,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将他们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从容,都砸得粉碎。
这哪里是四十四年,再加上孙传庭之说,恐怕十年?二十年?
天倾之事就在眼前而已了!
诸位文武大臣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驳起。
纵使如毕自严、郭允厚这般老于户政之人,也仍是对此暗自心惊。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压抑不住的骚动,如同地底的岩浆,开始在人群中涌动。
没有人高声议论,没有人窃窃私语,但就是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逐渐汇聚而起,形成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嗡鸣。
整个大殿的气氛,压抑、混乱,却又带着一种末日降临般的诡异寂静。
就在这片压抑的喧嚣之中,御座之上,朱由检站起了身。
群臣顿时肃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了御阶。
他走得很慢,很稳。
看着皇帝走下,御座前方的黄立极第一个站了起来。
紧接着,施凤来、张惟贤、李国普……一个接一个的勋贵、大臣,都从座位上站起,不敢再坐。
这满堂朱紫,都只是注视着他。
注视着这位年仅十七岁的新君,看他要如何面对这个由他亲手揭开的,血淋淋的绝望困局。
朱由检在一面屏风前站定,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条鲜红的,代表着大明国祚的曲线,久久不语。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偶尔衣玦摩擦之声。
终于,皇帝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诸卿,情况,或许没有推演的那么恶劣。”
朱由检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众人。
“民间生子,情形复杂,并非人人知晓此法,便会都等到十八二十岁才产子。六成之说,终究只是最极端的情形。”
“天下田亩,册上有名者七亿,然册外之田,亦不知凡几。北直隶、河南,尚有许多荒地可垦。”
“而福建、江西等地,溺婴之事,自宋时便有。”
“生民虽不懂这高堂之上的大道理,但他们懂,养不活,便只能亲手了结自己的骨血。”
“某种意义上,这亦是一种天道循环。”
他扫过眼前的一张张面孔,轻声问道:“朕说的,对吗?”
群臣无人答话。有人下意识地点头,但更多的人,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儒家讲仁,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纵使贪腐、纵使殆政,纵使谋取私利,但面对这道德制高点上的终极考题,无人会以为放纵溺婴,便能算真正解法。
朱由检似乎早料到他们的反应,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去。
“然而,情况,又有可能比推演的,更为恶劣。”
“诚如孙卿所言,一隅之地民变,便可糜烂数省。”
“而地方之税吏、边关之兵祸、天降之灾荒,谁也不知会在何时,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说到这里,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诸位爱卿不会真的相信,天降灾祸,乃是君主失德所致吧?”
站在前列的礼部尚书来宗道,嘴唇动了动,脸色涨红,却终究一个字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