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死了,在皇帝五十岁寿辰当天,他的小儿子死在他眼前。
直到整场表演草草结束,都没有其他观众从迷梦中醒来。他们被组织着从永泰园各个门排队而出的时候还不理解为什么大禹突然被刺杀,第二天的清晨为何没有到来。直念叨着要带我去哪,我还没摸到九鼎,我还没看到大禹禅让。永泰园外的观众更是一头雾水,他们也喝了琉璃梦,但因为角度的问题本就看不全剧目,又听得厮杀之声,再见到永泰园里的观众鱼贯而出,简直莫名其妙。
不得不说这名为琉璃梦的酒当真给人编织了一场瑰丽体验,只是结果令人唏嘘。
当天是立冬,晚上下起鹅毛大雪,一场旷日持久的干旱终于结束了。皇帝回到皇宫之后就大病一场,到如今有半个月光景。而秦昭依旧无召不出门——眼下也没谁有心思顾得上召她。
这场变故说凄惨也凄惨,说狡黠也狡黠。凄惨在宁安湖中那断臂残肢都是真的,凄惨在七皇子身上被连着射穿十三道铁箭,凄惨在好似有几波武装都掺和进来,却说不清他们的由来与背后的主子。
狡黠,则是这三个字,琉璃梦。
皇帝寿诞当天的皇子谋反行径,在几千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但这几千人都是暂时的傻子,没人看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所有的外国使臣——蒋总管在焦虑不已中竟然长舒一口气——若是让这些人都永葬宁安湖底,边境不清楚会出现什么情况。
但清醒的人依然有,至少是被人看出来了的清醒之人。
秦昭,晋竹影,焦长老三人不消说。
三皇子,在躲开那刺杀一箭时从幻梦中被吓回神,之后就一直是醒着的。
五皇子,清醒着救驾——“他准备地似乎过于精确了。”皇帝如此评价。
表演刺杀大禹的是演员,而其中回身向几人射箭的是清醒的刺客。暴起去与刺客缠斗的是埋伏在观众之中的正德使。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拿弓弩瞄准所有人的是七皇子手下。此事千真万确,因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七皇子拿着虎符对他们发号施令,哪怕没人听他的。而且七皇子自己说了,他要杀三皇子和五皇子。
还有舞台上的戏子以及湖畔操控机关的匠人,尽数被杀。因为他们清醒着尽职,他们看到了皇家耻辱,他们来自天南地北远离故土难被寻亲,他们学习奇技淫巧是下九流之人,他们不被人记得名字,也不被人在乎性命。
一场幻梦就此落幕,宁安湖畔那几千座水晶碑被皇帝看做巨大的耻辱,令人尽数敲碎投掷入东海,自那日起,月光下太子像脚边的好大一片海域开始发光。而正德司因为埋伏的人手反应过慢,被皇帝责罚。
尘埃暂时落定。
陈斯这段时间又肩负起打探信息的任务,收获颇丰。
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手执弓弩的人,是早早就埋伏进永泰园的七皇子私兵。而那能连射十几发的弓弩说出来更是吓得人一惊:他们是早在修建永泰园时就被藏进各种巨大假山之中的。
“你们还记得蒋豪吗?”陈斯把折扇往桌上一拍,好似说书先生的醒木。
“记得,怎么?”晋竹影和秦昭都好奇瞪着他。这人前几个月没少欺负晋竹影,令他不得不印象深刻。
“你猜怎么着!我去查永泰园各类铜铁进出和使用的记录,发现果然有差错,进货很多,然而设计施工并没用那么多。这些铜铁是早就被铸成弓弩的部件,假装成修建园林需要的器材运输进来。蒋豪作为永泰园修建的主事,每日账目都要过他的眼,如此大的事一直瞒着连工部尚书和五皇子都不知道。他当初在流放途中被人杀死,却一直查不出理由,如今清晰了。”
秦昭点头道:“定是被七哥杀了,怕把这件事捅出去。”
“这几天永泰园被翻个底朝天,还有至少一半的弓弩依然藏在假山里,被正德司尽数收缴——说那些兵刃实在厉害,可以研究学习。”陈斯无奈道。
晋竹影冷哼一声:“我懂,且不提谋反之事,这厉害兵刃被正德司盯上,怎么不算是怀璧其罪呢?还查到什么事了吗?”
“这个更厉害,”陈斯凑近二人道,“那药酒是皇帝让五皇子调配的,要让所有人糊涂,却不损害身体。为了保证观赏效果和皇帝的清醒,他喝的计量稍微低一些。还有一人预料到有问题,以为自己提前喝了解药,却是被五皇子安插之人下了更大计量的毒酒。你猜这人是谁?”
秦昭思索片刻,突然眉头一皱:“三皇子!?”
“没错!”陈斯拍手称赞。
秦昭深吸一口气:这么简单的事情她竟忽略了。她能往五皇子处安插细作,几位皇子之间就不会做同样举动吗?特别是五皇子这种深受士子爱戴的,想说服读书人去三皇子那里做门客再简单不过。自己也是因为怕细作所以京郊别院才常年不换丫鬟侍从,且从不与他们交心。
“那你说,这件事看起来是七皇子谋反,五皇子护驾,正德司及时制服刺客。但是,”秦昭看向晋竹影和陈斯,眼中尽是怆然和悲哀,“五皇子说他知道七皇子要搞事,他要反制还不让我掺和,所以事情的真相是……”
“七皇子所言,他只要杀三五皇子是真的,所谓的刺杀皇帝和救驾,都是五皇子安排的。反杀七皇子的人也是五皇子安排进去的人。”晋竹影一语道破秦昭不想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