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想,在独自前往灰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看见他将晶核丢入裂谷后,夜鸦眼中所消散的,所放下的,所释然接受的,是什么呢?
黑暗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呼唤着,理智于情感痛苦的边缘挣扎,谢彦把药片放回药瓶,推入柜子最深处。
“你说。”
作为谢玖的少年的声音,突然问,
“如果当初没有丢掉那个异能结晶,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并没有人想夜鸦活下来,在弟弟厌恶的眼神中,他终于确认,没有任何人需要夜鸦活下来。
于是,青年毫不犹豫地进入灰域。
如果,如果当初有多哪怕一个人,告诉他,自己希望他活着,夜鸦是不是就会多一些期盼和留念,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在那一天,他及时察觉到他的哥哥眼中,所消逝的事物,将异能者拦下,是不是还会有挽回的机会?
异能者优异的记忆力,足以让谢彦像看回放电影一样,回想着他哥哥最后道别时的场景。
谢柒并不想死,但也没有特别想要活着。
他所竭尽全力庇佑的平民,将他视作最为歹毒残暴的执行官,他所耐心教导的学生,将他视作最为憎恶厌烦的仇敌。
他飞蛾扑火的投身于那条道路中,踽踽独行,秉持着唯一的信念。
——他所做的一切,将绝对正确的信念。
但再如何坚定的信念,也会有裂缝。
当维护平等人员的基础权益保护法,被人抨击劳民伤财时,当费心研究出的灵流使用技巧,被视作对普通人战斗力邪恶的压榨时……
当所有的行为都被曲解,所有的理念都被抨击,青年开始怀疑自己所行道路的正确与否。
既然他做的是正确的事情,那为什么会被如此攻击,连一个愿意支持他的人都不存在?
既然他做的是错误的事情,那又有什么继续的意义?
哪怕怀疑只有一瞬,污染也趁虚而入。
被禁锢在名为救世主的囚笼中的灵魂,实在太过疲乏倦怠,只有作为庇护者的责任,就像一个孱弱的悬丝,勉强维系着他的生命。
无论如何,夜鸦都不能死,更不能堕化。
这是谢柒活着的原因,前提是夜鸦能永远作为坚不可摧的庇护者,不被任何污浊的事物所侵染。
但他已经被污染侵蚀了。
这个前提也不复存在。
夜鸦比任何人都先意识到污堕的降临,也无力抵抗这种基于心灵和信仰崩塌的侵蚀。
他理智而客观的将自己生命作为筹码,分析着他对于人类的作用。
与其在某个不可预料的时间节点,变成彻底背叛自己理念的怪物,还不如将自己的死亡提前算计在内,最大程度利用。
猛然地,谢彦终于明白过来,最后一次见面中,谢柒眼中的释然到底是什么。
时隔两年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
“为什么不能早点反应过来呢?”
谢玖的声音,在脑海中冰冷地质问。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拦下谢柒。
亦或者在谢柒彻底心灰意冷,从那个污浊的深渊底部,将他的哥哥救出来。
可是没有人去救夜鸦。
所有人,都没有去救夜鸦。
夜鸦救了那么多的人,但没有哪怕一个人去救夜鸦,在谢柒独自面对污染和绝望时,他们欢庆着污染物潮的褪去,庆祝人类的又一次胜利。
谢彦冲到卫生间,胃里抽搐地翻涌,刀割一般,他干呕着,在寂灭的夜色中。
他什么都吐不出来,除了被异能者因为精神体失控而暴动的情绪,而破坏的血肉,被流水冲走。
承载着思念和悲痛的幻象,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语气柔和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