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败是此刻笼罩他全身的底色——脸色是毫无生气的土灰,透着死鱼般的暗沉。嘴唇失却了血色,神经质地哆嗦着,即使他用力咬紧,牙关仍在不易察觉地咯咯轻颤。双手紧握,又松开,十根指头如同失去控制的藤蔓,疯狂地、死命地互相绞缠、扭结在一起。巨大的恐惧,一种冰冷粘稠、足以冻结灵魂的恶意,正从地板的缝隙里升腾而起,紧紧攫住了林维泉的心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在抽吸寒冰渣滓。那个名字——江昭阳——就像一把用万载玄冰锻造成的利剑,凭空悬在他头顶数尺的虚空中。剑尖所散发的寒气,丝丝缕缕,精准地、残忍地刺向他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他几乎能听到冰晶在他脊椎上蔓延、凝结时发出的细微“咔咔”声。他不敢抬头看,只觉得那无形的剑锋正随着时间每一秒的流逝,向下压近一分。那则公示,对他林维泉而言,哪里是什么职务升迁的宣告?分明就是一张染血的、标注着他个人毁灭倒计时的催命符!江昭阳……副县长……兼琉璃镇镇长!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碰撞、炸裂。瞬间地位就在他林维泉之上了!这是最让他肝胆俱裂的现实!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未来的县政府会议上,他林维泉,这个党委书记,只能作为琉璃镇的下属单位负责人向江副县长汇报工作!意味着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只能隐忍、被他视为可以利用或打压对象的年轻人,骤然拥有了俯视他、评判他,乃至决定他荣辱去留的绝对权力!什么尊卑?什么资历?在红头文件和鲜红印章的权威面前,统统被碾得粉碎!“以后的琉璃镇……自己还能说了算?”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琉璃镇是他经营多年的地方,是他权力的根基,也是他诸多不可言说财富的来源渠道。如今,那里名义上的最高权力,竟稳稳落在了那个视自己为仇敌的江昭阳手中!而更可怕的是,“看来这书记不久也会移手……”林维泉绝望地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因为不可能一个副县长能长久兼任镇长的……以往的惯例都是兼任书记的!”失去镇长职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接下来呢?书记的宝座呢?江昭阳一旦在副县长位置上坐稳,剥离他的书记职务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到了那时,他在琉璃镇经营多年的一切,人脉、利益、根基、甚至那些需要被深深掩埋的秘密……都将面临被连根拔起的风险!他将彻底成为无根的浮萍。等待他的,是被调往某个无权无势的闲职,在余生的煎熬中慢慢枯萎……还是更可怕的清算?“不……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恐惧最终扭曲、沸腾,转化成一种近乎垂死挣扎的强烈求生欲。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上半身,又因为眩晕和虚弱重重跌回去。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油腻鬓角滑落的大颗汗珠,在死寂的空气里砸落,精准地滴在那件价值不菲的进口手工西服衬衫领口上。深蓝色丝质布料迅速贪婪地吸收着,洇开一小片不规则、不断扩大的、更深的水渍,像一块丑陋的胎记印在他名贵的衣衫上,也仿佛烙在他的命运里。他抖索着,不顾一切地在沙发上摸索着刚才被自己扫落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触手的一刹那,竟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全感。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手指颤抖得几乎按不准按键,拨通了一个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可能还有一丝挣扎余地的号码——张超森。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速度快得让林维泉心头一紧,似乎电话那头的人也正焦灼地等待着什么。“张……张县长……”林维泉的声音像是从漏气的风箱里挤出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腔和一种濒死般的绝望。那失态的声线,完全抛弃了官场上惯常的伪饰与克制,赤裸裸地袒露着内心的恐惧,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却发现那稻草即将断裂,“完了……要完了!”“姓江的……姓江的他一上台……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我!”“他早就盯上我了!一直盯着!”“他对我……恨之入骨啊!!”那最后几个字,是嘶吼出来的,带着破音的尖利,将长久积压的恐惧与怨毒一股脑地倾泻而出。电话那端,县长办公室里。张超森刚结束一场同样充满焦躁和无助的踱步。接到林维泉电话的瞬间,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阴鸷地俯视着楼下车水马龙。他心中那口如同岩浆翻涌的火山,被林维泉这充满失败者气息的哭嚎彻底点燃了!一股狂暴的、夹杂着对被冒犯权威的极端愤怒和对猪队友无能迁怒的烈火,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点强装镇定的伪装。“闭嘴!”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刀锋般狠戾凶残的光芒,喉咙里爆发出的咆哮低沉而炸裂,如同被踩了尾巴、獠牙尽露的恶狼,“慌什么慌!天还没塌下来!”“哭哭啼啼像个娘们儿,你想现在就给人递刀子吗?!”隔着无线电波,他几乎能嗅到林维泉精神崩溃后散发的腐烂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那股想把手机砸碎的冲动,胸膛剧烈起伏着。然而,林维泉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根冰冷的毒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同样高度紧绷的神经中枢。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淬毒感,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冒着危险的青烟:“张县长……你不知道……这些天……这些天江昭阳那小子,他根本没闲着!”“天天晚上……天黑了门一反锁,就像个幽灵似的猫在自己那间办公室里……一待就待到后半夜!”“灯,一直亮着!他在里面干什么?”“翻!他在翻东西!办公室里那些……旧档案柜!”“陈年的烂账、旧文件……他翻得那叫一个细致啊!像是在……像是在掘墓!!”:()从乡镇公务员到权力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