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俐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帕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抽了一下。娘娘这话倒说得情真意切,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真要以为她是个满心牵挂皇子的慈母。可身为她贴身伺候的宫女,哪能不清楚?平日里二皇子的起居饮食,娘娘从未曾多上心过。奶娘每日来禀报辅食用量、睡眠时长,娘娘总嫌烦,要么摆手让奶娘“自己看着办”,要么沉脸斥一句“养个孩子哪来这么多讲究”。就连殿下夜里哭闹着要找娘,娘娘也从不愿起身安抚,只让宫女抱去外间,免得扰了她休息。如今倒好,为了自己能留在宫里,倒把“替二皇子着想”挂在了嘴边,仿佛往日里那个冷淡疏离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这些腹诽伶俐半个字也不敢说,只能强压下去,软着语气劝:“娘娘息怒,您对二皇子的心意,陛下心里定然清楚。您先等等小路子,等他探得准信,咱们再想法子也不迟。眼下乱了阵脚,反倒容易出岔子。”“乱阵脚?”王掌珠猛地甩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不耐,掌心的丝帕被揉得更皱,“再等下去,我连命都要没了,还怕什么乱阵脚!”、她踉跄着往殿外冲,步摇上的金玉碰撞声急促得刺耳,“伶俐,快备轿!我要去养心殿!就算跪死在殿外,也要让陛下知道,我是二皇子的生母,他不能把我像物件一样,送回闽国给海阳大君宰割!”伶俐连忙上前拦住,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哀求:“娘娘万万不可!您前些日擅闯养心殿已被禁足,如今禁足期没满,再硬闯只会惹陛下震怒。宫门口还守着侍卫,您根本出不去。若是被拦回来,传出去就是‘抗旨不遵’的罪名。陛下本还念着二皇子的情分,您这么一闹,反倒把最后这点情分磨没了,说不定连二皇子的养育权都要收回,交给其他宫妃照料!”“我若被送回闽国,才是真的连累他!”王掌珠用力推开伶俐,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撞在博古架上。“哐当”一声,青釉瓷瓶摔在金砖地面上,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她盯着满地冷光,眼里的红血丝愈发浓重,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执拗:“一个没了生母庇护的皇子,在后宫跟任人拿捏的蝼蚁有什么两样?海阳大君连父王和王兄都能下手,我回去了还有活路吗?抗旨不遵又如何,总好过任人宰割!”伶俐捂着发麻的后腰,跪在碎瓷片旁,裙摆被勾破了也顾不上,仰头拉住王掌珠的衣摆哭求:“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二皇子留条退路啊!您若安安稳稳待在承祥宫,陛下看在皇子的面子上,好歹不会轻易松口。可您这一闹,是把自己和二皇子都逼进死路。到时候您连见他一面都难,又谈何护他?”王掌珠的脚步顿住了,胸口剧烈起伏着,比起见不到二皇子的惶惑,更让她窒息的是对回闽国的恐惧。她一想到自己会被囚在暗无天日的宫苑里,就遍体生寒。不,也不一定会被囚,也有可能会被砍了脑袋。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接着小路子出现在殿门口,“娘娘!奴才打听着信儿了!”“快说!乔彦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陛下有没有应允他,送我回闽国?”王掌珠急切地追问道。小路子一路急行,满头大汗,却不敢擦,“回娘娘,奴才是找刘公公身边伺候的小李公公打听的。他说上午闽国使臣进殿面圣,先递了国书,还捧了个描金匣子,里头装的什么没看清,只听殿里传出来几句,乔彦提了‘藩属和睦’‘两国相安’的话,还说海阳大君愿意‘献纳诚意’,换陛下一个‘恩典’。”“‘献纳诚意’?什么诚意?‘恩典’又是指什么?快说!”王掌珠催促道。小路子咽咽口水,道:“娘娘,小李公公也没听真切……他只说乔彦提‘诚意’时,语气格外重,像是跟土地或是银钱有关,可具体是哪处地界、多少银两,就不清楚了。至于‘恩典’,乔彦倒是提了‘骨肉团聚’,小李公公猜……猜或许是跟娘娘您有关,可也不敢断定啊!”“骨肉团聚?”王掌珠脸色“唰”地褪尽了血色,连嘴唇都变得泛白,“什么骨肉团聚?海阳大君害了父王、囚了王兄,哪里还有半分骨肉情分?他是怕我在大虞活着,怕我记着血海深仇,怕我哪天能翻了他的王位,才拿‘骨肉团聚’当幌子,想把我骗回去斩草除根!”殿内的烛火被风晃了晃,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的红血丝愈发狰狞。“那陛下呢?陛下听了这些话,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驳斥乔彦?有没有说绝不可能送我回闽国?”王掌珠满怀期盼地问道。“娘娘……小李公公说,他隔着殿门,就隐约听见陛下跟乔彦说……说‘大虞宫中,从没有什么怀庆公主’,还说‘二皇子的生母是王婕妤,是朕的妃嫔’……后面的话就没听清了,只听见乔彦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可陛下没再搭话,没多久就传旨让他退殿了。”小路子回答的结结巴巴的。见王掌珠面露不满,又赶紧补充,“小李公公还说,陛下说那两句话时,声音不算大,可透着股子冷意,乔彦听完之后,好半天都没敢抬头……想来是陛下觉得,海阳大君提的这事儿,本就没什么道理吧?”王掌珠有些茫然地看向伶俐,“你说,陛下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娘娘,这是天大的好事啊!陛下特意说‘大虞宫中从没有什么怀庆公主’,又明明白白把您的身份定在‘二皇子的生母’、‘朕的妃嫔’上。这是压根不认您从前那个‘怀庆公主’的身份,更不承认闽国还能对您指手画脚!”伶俐脸上带了一点笑模样。“真的吗?”王掌珠眼神里的惶惑还没完全散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繁花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