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里又飘荡幽萦声声唤:“威茨维奇!威茨维奇……”脏褂男子烦躁不安道:“因遭父亲离弃,我早就跟妈妈改姓别的……”
雾中倏有凄厉呼喊:“儿呀!你死在疯院的妈来寻你了……”脏褂男子不堪其扰,越发焦躁道:“嚷啥?嚷啥嚷啥嚷啥……”小光头搂着布娃娃说道:“别听,免得又发神经……”脏褂男子恼道:“谁神经?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我忍痛抬腕试图发殛不成,雾中的影子移来移去,似渐欺近。不时晃闪到跟前,突然翻眼浊白,作势张口欲噬。我吓一大跳,忙拉小光头后退,悚然道:“那矮子的模样怎竟变得如此可怕?”
“死样!”脏褂男子抽刀挥赶,来回驱逐道。“这根本不是你以为的矮子。他掉进坑后,经过吞吐,从黑暗深渊爬出来的分明已是另外某种东西。不然怎会知晓我妈在疯人院?而我自幼……”
小光头摘下护目镜,眼眶微湿的说道:“我也是自幼被丢在里面。”
我闻言恻然,抬眸忽见异影竟在面前,出乎不意,猝已翻目逼近,绽开森然尖牙之口,咆哮猛噬。
小光头鼓起勇气,以目相迎。刚要对视,异影嚎嗥急缩,一迳号叫萦荡林间。
脏褂男子举刀追劈不着,乍奔几步,慌忙转返询问:“凑这样近,怎没消灭它?”
“我很害怕。”小光头抬手捂眼,摇头说道,“觉得好吓人……”
我从旁加以安慰:“它比你还怕。”小光头移开手,转面问道:“是吗?”脏褂男子瞥我一眼,强自定神,插刀入包,拎来说道:“显然连鬼怪也怕你,自己有多大能耐,如何不清楚,还用别人提醒?”
语毕抬手拍脑袋,小光头转身踢打。脏褂男子有模有样地立个门户,摊开手掌,摆出架式,却应接不暇,连挨几拳打脸。小光头边笑边捶,直到脏褂男子明显脸瘀。
我觉那骇异的怪影似因忌惮,一时未必还敢再来欺近放肆,稍松口气,问道:“你们自幼便在一起作伴吗?”
小光头摇摇晃晃地抬高腿足,举到头顶,旋即发踹。脏褂男子鼻青眼肿的走避不迭道:“幸好自幼没在一起,不然早就遭殴过度,以致毁容。她常跟九楼的疯子玩耍,尤其是头罩粗陋便桶那位智者。直到这厮神秘消失,她才跑来跟着我厮混,就像总也甩不掉的累赘尾巴,成为害我屡番被捉回去惨遭灌药迷茫的最大‘拖油瓶’……”
我不由纳闷:“为什么她会在里面?”
“瞧你这话问的,”脏褂男子伸手揉搓小光头脑瓜,然后挨蹬苦恼道,“我为什么会在里面?我妈为何不在外头生我?老公跑船到伦敦蹲轮,外公赛马在马赛,她却在里面临盆……”
我拉住小光头,说道:“没问你。”脏褂男子乘机又拍小光头脑袋,连卯几下,随即告知:“前边没路了。”
陡见一伙伐木工从坡底纷目乱望上来,我才晓得脚下的斜坡已尽,差一点儿摔下去,匆抱小光头从大雾中移步退后。
坡下有个棒小伙光着膀子起劲地招手喊叫:“奇奇!”
“基基?”脏褂男子讶觑道,“他怎么到这里砍柴?真是岁月蹉跎!有阵子我跟妈妈去外婆那里居住,当初交往的‘发小’居然长成这样粗壮,你看他抡斧的胳膊肌块虬结,就像西班牙或者哪里以大块虬肌出名的一种肉牛……”
小光头戴着护目镜,吮指呆看雾麓下面挥汗淋漓的多个壮汉。我向脏褂男子瞥觑道:“你说的是卖拐那个?”
“做拐那个。”脏褂男子连忙找路下坡,拎包说道。“需要砍木材,先做后卖。战区雷多,这类生意好……”
未及相拥寒喧,周围有人惊呼:“老妖!”
“啊?”烂袍老者刚奔过来,从雾林里甫一露面,闻声不免错愕,“怎么他们认为是我……”
伐木工纷嚷:“老妖出来了!打它……”棒小伙投斧飕掷,霍然劈折烂袍老者肩旁一簇矮树,撩撼枝梢曳扫破帽落地。烂袍老者甩链拽扯斧子抛回还击,恼道:“什么老妖?我帮你们干掉很多怪狗,为民除害反遭诬指……”
坡下那帮粗汉惊叫不断:“传说中的‘黑山老妖’似乎就是这般模样,大家一起操家伙干它……”
我和脏褂男子欲劝未及,旁边已有数人端枪轰射,骤如雷鸣震耳。脏褂男子拉我和小光头匆避,苦恼道:“不料竟从迷雾中穿越回去了,赶逢南斯拉夫内战不休,这班家伙皆有武器傍身,搞不好在此处又陷入枪林弹雨……”
一时枪声四起,纷乱开火烁射林间。烂袍老者拾帽慌溜,忽见那个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翻白浊目,从树影里爬蹿大叫:“追!”
“老陈?”脏褂男子一怔,忙叫唤道,“山坡上有个识得的村民,当心别误伤了好人……”
棒小伙抬着胳膊急阻同伴,朝山坡上眺望道:“我们决不误伤旁人。先别开枪,他是无辜的……”伐木工惑问:“谁无辜?”棒小伙提起脚边一个喇叭,放大声音告诉:“那个村民是无辜的!你看他勇敢地追去纠缠黑山老妖撕扯搏斗,另外还有两三只好样的狗从草丛里奋不顾身地扑去咬妖……”
烂袍老者撩链扫打,忿道:“我要发飙,每一击皆是对人性的鞭挞……”不意脚下踩滑,陡遭几只目光异样的猛犬扑躯摔堕之际,甩钩链勒缠脖子,倏然把老陈也拽落崖下雾麓。
我一时腕痛难耐,屡抬不起。只听众人欢呼:“除妖了!”
“高兴啦?”脏褂男子惊啧道,“他们掉下去了。”
“掉去那边没关系,”棒小伙搁下喇叭,走来拥抱道,“雾林隘谷方向似属黑山,已然与塞尔维亚分道扬镳。怎么你还没听闻,南斯拉夫不复存在。我们被打回原样……”
小光头拿起大喇叭,抬到嘴边,忽嚷:“掉东西了!掉东西了……”
脏褂男子忙抢喇叭丢开,眼朝天空乱望,不安道:“别又打飞机,抑或搞掉别人的卫星。毕竟放上天不容易……”
小光头呶嘴道:“我只是不喜欢那些盯着我看,或者直接冲我来的……”
棒小伙捡拾喇叭,兴高采烈地转觑道:“小家伙戴着潜水镜瞅似挺精神!没想到哥们儿这么快就组织了家庭,提前结束四处忽悠的动荡日子,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甚至乐滋滋地携妻女回乡,跋山涉水、急着探亲访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