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一阵恶心呕吐上涌,刘菡梅仓皇抱回去,抓着她的裤腿忏悔。
“妈……”李勤哭着靠过去,泪流满面地仰头看着那个愤怒、痛苦的老人,低低哭泣道:“奶奶……”
高英眼尾轻垂,厌恶地扫了她一眼。
“别叫我奶奶。”
后来又说了什么,李勤的记忆已经模糊,她只记得那天她和刘菡梅跪了很久很久,直到刘菡梅晕倒,那个冷酷的奶奶都没有踏进过她家的小土屋。
此时,记忆中那样冷傲、高不可攀的女人,已经变得孱弱、年迈,需要依仗人了,但脾气依旧冷硬、尖锐。
李勤轻道:“不管你有多难照顾,你的三儿子绝对不会放着你不管。”
李恒性子温和,心肠极软,找不出一点和高英相像的地方,但李勤知道,他很爱这个辛苦把他们拉扯大的母亲,父亲不领事,天天不着家,他和母亲感情很深,也正是如此,刘菡梅才会一次次被讥讽,受冷遇,仍要年年去拜访。
高英怔了下,浑噩的目光好似拨出一丝清明,沉默落在她身上。
“哼。”她自嘲冷笑,不置可否。
“……你的三儿子是怎么死的?”李勤问。
“被一个贱女人害死的。”她毫不犹豫回答,目光犀利,寒冷的风似乎都裹挟在她的眼睛里,哪还有刚才晒太阳时的衰老颓势。
“……那女人做了什么?”
“我三儿子可是镇上有名的好医生,那个女人小小年纪就跟着一群混混胡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附近村子里都知道,要不是她,我儿子也不会在出去给人看病时,被她的奸夫推进河里淹死。”
“是吗?”李勤哂笑。
为什么没有证据的事,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能言之凿凿说得如此确定。
李勤想反驳,她想说刘菡梅为了找到杀害李恒的凶手,吃尽了苦头,丈夫刚刚下葬,她便日日去缠着村子里那些恶霸流氓,追问是谁害死了她男人,村里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她不管不顾,被那些流氓打,被恶霸欺负,常常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躺到小院里,绝望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哭都哭不出来。
“妈妈……”李勤缩在墙根,看着鼻青脸肿,衣服撕烂,浑身伤痕的女人不敢过去,她只在她极缓慢起伏的胸膛确定,她还活着。
李恒猝然离世,刘菡梅陷入疯魔、癫狂,满脑子就是找到杀人凶手,李勤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家里,她不敢去学校,那些人会骂她妈妈,她不敢出门,总是有人老远站在她身边笑,勤勤,你亲爸可能过两天就来认你了,你妈又去跟那些人胡混了。
再次看到刘菡梅头发凌乱,被打得遍体鳞伤回家时,她哭着上前抱住她:“妈妈,不要再找了,不要再找了。”
她不懂,为什么警察叔叔都说爸爸是那日身体抱恙,失足掉进河里呛死的,村子里的人不信,妈妈也不信。
刘菡梅的双眼布满了浑浊的血丝,向外微微凸起,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形成一个扭曲的、癫狂表情,她沾着血的手紧紧抓着李勤的肩膀,“不,是我害死你爸爸的,我要找到凶手,我要找到凶手,让他们给你爸爸陪葬!”
她不断重复,痛苦几乎要撕裂她羸弱的身体。
她不相信,村头那条小河李恒分明走过无数回,怎么可能失足坠河淹死,出事的时候,有几个村里的混混在那里打架,那里面有人曾追求过她。
她想,一定是那些人,一定是那些人恼羞成怒,才害死了李恒!
“刘菡梅!你要我说多少遍,你男人是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
刘菡梅疯子一样天天来找,韦元武性格火暴,游手好闲惯了,村里都没人敢惹他,只有这疯女人难缠得要死,他都已经懒得动手打她了,只想这女人离他远点,最近他想追隔壁村的田田,这女人阴魂不散的简直太碍事。
“不是你,是卢涛,是他对不对,是他害死的李恒!”刘菡梅红肿的手死死拽着他的袖子,痛苦、煎熬,如果,如果她曾经不是跟在这些人身边,利用他们的喜欢给自己找吃的,李恒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个世界上最相信她、最爱她的男人就不会死!
一种冰冷的灼烧感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钝重的、持续的碾磨,在李恒去世的这段时间,她的五脏六腑被塞进了一台缓慢运转的石磨,每日每夜都在碾出看不见的血肉碎末。
她躺倒在冰冷的院子里,想随李恒一起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
她凄惶说:“我可以跟你睡,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是谁杀了李恒”,她不堪狼狈,却没有一个人承认。
刘菡梅猛烈地拍打自己的胸膛依旧无法呼吸,她不相信,那么优秀年轻的李恒,就那么落在一条平缓小河里死掉了。
“妈妈,妈妈……”李勤紧紧抓着她的手,刘菡梅破烂的掌心染了她满手的血,她心里胆怯发寒,对于6岁的小女孩来说,面对万念俱灰,伤痕累累的母亲,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她只是怕,很怕,爸爸刚刚离开,妈妈也要走了吗?
“勤勤。”刘菡梅那张绝望的脸上,露出凄厉的笑,“或许根本没有杀人凶手,或许杀人凶手就是我。是我害死你爸爸的,是我害死他的。”
她害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给她温暖的男人。
如果,她没有那么厚颜无耻地跟李恒在一起就好了。
“……勤勤,答应妈妈,绝不要像我一样,做一个人人嫌弃的坏女人。”
“可你不是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