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深知那些望族的心思,可他要稳固的是君权,而非世家贤名。
君王的权利受损,国土割据,地方频频战乱,百姓朝不保夕,衣难蔽体,食不果腹,崔珏为护吴国子民,也只能与士族相争。
今日崔珏当庭刺杀裴元,除却告诫之意,亦有挑衅之举,他想看看,谁会当那个站在风头浪尖与崔家宣战的出头鸟。
朝堂波云诡谲,瞬息万变。
但好在,崔珏尚且知道收敛,不过杀了裴元一人,再无其他动作。
如此阴晴不定的做法,倒让臣子们又疑虑重重,只敢在肚子里揣测上意。
崔珏定下半月后回程建业郡的计划,待下一次再来柳州,便是吴国迁都之时。
朝臣们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他们在建业郡家业无数,如今为了朝堂参政,只能舍弃故居,心中感慨万千,也有人心中不平,私下怨怼崔珏成为君王后便忘了本……
朝会结束,崔珏政务在身,没有立刻回到坞堡。
陈恒求见君王,被崔珏召进御书房。
陈恒的腰上衣布还沾着裴元的鲜血,他嫌臭,不免心浮气躁,同崔珏低声禀报:“祁元谢氏、闻喜裴氏,怕是要反。”
怎料,崔珏早已心中有数。
男人跽坐案前,目光深寒,嗤笑:“居心叵测之人,何止他们……”
能搞出这番阵仗,怕是背地里已有了势盛显赫的士族倚仗。
陈恒长叹一口气,他浸渍朝堂多年,何尝看不出,这是要开战的趋势。
就算崔家兵马强盛,可那些世家联军一旦瓦解盟约,私下结盟,兵力也不可小觑。
怎就闹到了这个地步?
陈恒无不埋怨:“倘若你忍一忍,莫要推行科举新政,也不至于将他们逼得狗急跳墙……”
崔珏微微阖目,修长白皙的指节,重重敲击桌案,他像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和陈恒诉说。
“我本以为,击退西北大族后,至少能得十年安稳。可世家人心涣散,若不能治其根本,沉疴积弊难平,贻害无穷。吴国早晚会被外族侵吞、分裂,再度陷入常年战乱……到时候,焉知陈氏与崔氏不会顺势灭亡?”
陈恒闭嘴不语,他想到崔珏算无遗策,想到他计出万全,多年来从未有过败绩。
陈恒不疑有他,只坚毅道:“反正、反正兄弟跟着你混,琅山陈氏早就是崔家麾下家臣,咱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嗯。”崔珏不再多说,他看了一眼桌侧那碗被杨达端上来的酸汤水饺,冷冽的墨眸难得泛起一丝的柔情。
他轻扯了下唇角,对陈恒道:“我会让苏梨留在柳州,苏家祖母以及婢女,我也派卫知言前去接应,一并护送至此。”
陈恒惊讶:“此次回建业,你怎么不带苏妹妹一起?万一待个三五月的,你受得了?”
崔珏没有过多解释,他只是凝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神思发散,许久无言。
烛火幽微,火光震颤,落至崔珏深如刀裁的下颌骨,将他冷肃的面容染上一缕暖意。
崔珏低垂下长睫,再度铺开案上公文。
崔珏似是要赶客,却又在陈恒离开之前,阻住他。
“若我宾天……琅山陈氏,便是倾尽全族之力,亦要替我护好苏梨。”
闻言,陈恒猛地转身,满脸震惊。
他似是猜到了什么内情,后脊滚过一道战栗。
崔珏分明是想要铲除所有后顾之忧,他殊死一搏,决不给自己留下半步退路!
“你……”陈恒许久说不出话。
“此为君令,陈家既为臣子,务必践诺。”
崔珏难得牵唇,目光冷寂,“陈恒,我能信之人,唯有你了。”
陈恒唇色惨白,在此刻,他终知事态的危急。
若非生死关头,崔珏这等心高气傲之人,怎会将心上人托付旁人?
陈恒像是被霜打了一般,蔫头耸脑,单膝跪地,领下军令。
“臣履诺……臣不负陛下所托,定会舍身相护,不令苏娘子受丝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