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出了房门,取来草药膏子、毛刷,站在排水的凹槽前洁牙。
一旁的灶房飘来一阵豆子的清香,圆哥儿小步跑来,笑眯眯地举起手里的果脯,递给她:“干爹给圆哥儿的……干娘吃!”
苏梨被呛得咳嗽,嘴里那口草药膏子,险些顺着喉管咽下去,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无辜眨眼的小孩:“什么、什么干爹?”
胡嫂听完,哈哈一笑:“兰公子逗孩子玩呢!也是有心了,用饴糖果脯哄孩子喊一声‘干爹’!”
胡嫂今日没有去田里犁地,她看昨晚下了大雨,特地从地窖里取出受潮的黄豆,用石磨碾碎,倒进锅里熬煮成豆浆,另一口锅则蒸着白面馒头。
等苏梨刷完牙,胡嫂才朝她挤眉弄眼,揶揄问她:“我可瞧见了!今早兰公子从你屋里出来的,你俩怎么回事啊?”
苏梨心中暗骂崔珏不知廉耻,一点都不知遮掩。
面对胡嫂穷追猛打的追问,她的眼神闪烁其词,胡编乱造出一句:“唉,那我和胡嫂说实话。其实我早年家境不错,和大公子有过婚约,后来战事起来,我家道中落,这场婚事便也作废了……”
苏梨没说得多细致,但胡嫂胡思乱想,圆出一个乱世佳人的凄苦情事。
胡嫂感慨:“几年过去了,那兰公子还旧情难忘,甚至追到柳州来,可见对你一往情深。我瞧他长得俊俏,人也高大,这般品相的郎君,便是放在整个柳州城都不多见,你可得好好珍惜!”
苏梨支吾了一阵,搪塞道:“兰公子的家境殷实,平日里相看的女郎数不胜数。老实说,其实我俩也不是一路人。他待我热忱,无非是没有得到手过,才会念念不忘,日后久了便腻了。”
胡嫂倒吸一口凉气:“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你既然不想同他好,夜里又与他住一处,岂非让他白吃白喝,还没个名分?!这比妾室还不如了……”
胡嫂语重心长地道:“听姐姐一句劝,男人嘴甜,你可别傻了吧唧的再被他哄上。床。村子里那个阿娇你记得不?前些日子和首饰铺子的少东家好上了,几两银子就哄人上榻,你瞧瞧,如今孩子都怀上了,人家连角门都不让她进!还让她打了胎去!处心积虑那么久,最后还不是被男人拿捏住,鸡飞蛋打了?莫说聘礼,便是连个妾位都不要,直接收拾两件衣衫就住人家宅子里了。”
胡嫂担心兰公子将苏梨吃干抹净,便把她甩了。
苏梨笑了声:“嫂子多虑,你之前也听到了,我早年受过伤,腰腹还受过冻,极难有孕,便是真有什么,也不至于揣个孩子。况且,我还是不要名分的好,若他厌了我,还能马上另找,可我就惨了,凭他的家业,不论我做大做小,连和离书都拿不到。届时被锁在院子里郁郁度日,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梨心里敞亮,她也不避着崔珏了,他爱来便来吧。爱而不得才会心生执念,她让他得到几回,不再明目张胆地跑了,他失了新鲜,总有腻烦的时候。
届时,他们好聚好散,彼此也不会闹得太僵。
毕竟苏梨不过庶族农女,与天子较量,实在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胡嫂仔细一想,又觉得苏梨当真聪慧。
哪里像她,怀了孩子便马上嫁到夫家,结果丈夫早早死了,留下个遗腹子,打胎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公婆就指着这个孙子传宗接代,不许胡嫂大归回娘家。
胡嫂为了不受公婆的气,只能许诺不再二嫁,但要带孩子去隔壁梅花村住,如今不上不下地吊着,既被亡夫爹娘盯着,过不了自己的日子,又觉得为了乖巧懂事的圆哥儿还能再忍一忍,当真是憋屈极了。
胡嫂感叹:“倒也是,咱们自给自足,也不靠男人,何必再被关在后宅里伺候公婆。你这样挺好,权当养个小白脸了,喜欢就亲香一回,不喜欢就踹他出去,乐得逍遥自在!”-
柳州坞堡,御书房。
崔珏跽坐于案前,翻阅那一封暗卫送来的密信。
读完信上所书内容,男人眉骨沉下,漠然地起身,两指衔着那一封信笺,送进燃着梅花冰片的博山炉中。
香烟袅袅,低暗的火光将那一封告密信焚灼得千疮百孔。
崔珏微蹙眉梢,睥向一侧的陈恒,“消息属实?”
陈恒道:“自是属实,谢氏与姚氏联手了。”
陈恒口中的谢氏,便是那位吴国相公谢修明。
此前谢氏想借嫡孙女谢清菡,与崔家联姻,以期能在江山社稷上分一杯羹。
奈何崔珏油盐不进,不但严词厉色拒绝了谢氏,还抬举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农女为皇后。
此举可谓是狠狠打了谢氏一记响亮的耳光。
加之吴国文臣大多都是谢党,偏崔珏为了削弱世家,推恩科举,将那些寒门子弟安插。进文官衙门,与谢氏争权夺利。
又为了稳固朝纲,多次对世家尊长痛下杀手。
世家子弟见崔珏打压士族,令他们腾达无望,便心生怨怼,蓄意将崔珏拉下马。
在阀阅眼中,崔珏上位后的种种政策,实乃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已然激起公愤。
他们虽畏惧君王手中兵马,却不甘心坐以待毙,便想着撺掇谢氏、姚氏等等士族大家打前锋,先把吴国局势搞得混乱,再伺机推翻崔氏的统治。
谢氏以诗礼传家,在文坛地位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