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州郡的壮丁都被拉去征兵,补充兵力,家中剩下的唯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妇孺、孩子。
可天灾人祸的年间,家中没有务农做工的苦力,百姓的日子自是苦不堪言。闹饥荒最重的时候,甚至有“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之事发生。
这场李家引起的凶悍内战,最终引起了寒族百姓的不满。
底层庶民不关心龙庭是谁入住,吴国是谁执政,他们只关心今日吃什么、明日喝什么、隆冬天可有御寒的衣裳、媳妇生养的娃娃能不能平安长大。
可炮火无情地摧毁了他们的家园,将他们的希望悉数碾碎,那些朱门高官依旧日日笙歌,他们这些底层蝼蚁连喂养孩子的一口粥,一碗菜糜都难能换得……
凛冽冬日快要来了。
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望着日渐变冷的天气,瑟瑟发抖。他们深知再冷下去,野菜不生,树叶凋零,河水结冰,他们无衣无食,没有归宿,很难活到明媚的春天。
倘若李傅昀再这样打下去,世家间纷争不断,自顾不暇,又如何赈济灾民?到时候,他们都会死,谁熬不过这个冬天……所有生机都在这一日泯灭,化为乌有。
待李家兵马再度攻进下一个城池之际,饿得瘦骨嶙峋的饥民冲进人潮,将手中紧握的石块重重砸向李傅昀的额角。
砰——!
剧痛袭来,鲜血涌出,顷刻间流满先太子的脸颊。
李傅昀的眼前一片猩红,形同鬼魅。
他疼得龇牙咧嘴,怒目而视,呵斥:“大胆!”
没等李傅昀下达杀令,副将已经将长。枪。刺。进饥民的胸腔……
血溅一地。
饥民在死前赤红一双眼,咬牙憋出一句:“逆贼!你害吴国百姓居无定所,你害我等家破人亡,饿死街头!逆贼啊!你罪该万死!”
这个饥民显然是个读书人,可他不是世家出身,亦无人举荐他这等劣势书生入朝为官。
读书人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只能受战火摧残,随着流民忍饥挨饿,如此卑微地死在同袍的长枪之下。
雨水落下,冲淡了那片浓郁的血迹。
在这一刻,李傅昀冷得浑身发抖,他终于肯低下高傲的头颅,环顾四周。
他发现,那些迎他入城的吴国子民,无一不带着愤恨、受屈受辱的表情。
原来,他已经好久没有低头看过了。
李家成了暴君……李傅昀人心尽失。
复国一事,已是名不正言不顺。
也是此时,李傅昀终于明白,为何他们能带着大军长驱直入,深入吴国腹地,一路畅通无阻,至多就是和地方士族交战,再攻下一个个城池,掠夺物资,再继续往建业郡的方向行军。
再有几月行军,他们便能兵临建业都城……崔珏再沉得住气,也该有点表示吧?
可偏偏,那些西北大族许久不曾与东南的世家交战,心中轻敌。
他们以为崔珏只守不攻,定是畏惧了外夷蛮族策应的战马,定是被他们悍不畏死的战意吓破胆,所以当了缩头乌龟,不敢露面。
可李傅昀福至心灵,他忽然意识到,兴许崔珏并非怯战,而是故意装聋作哑,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崔珏曾率军四下巡狩地方,他在展示军事力量的时刻,也定观察了各地郡望的兵马与战力。
崔珏不能保证世家豪族上下一心,也担心在他率军杀敌的时候,会有野心勃勃的大族趁虚而入,偷袭他的后方。
因此,崔珏不会贸然领兵远征,而是居于都城,静观其变。
既李傅昀要打,那便任他入境,先杀一杀地方郡望的士气,如此一来,崔珏再领兵出征,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收拢那些地方士族,命他们俯首称臣,还能与李傅昀一决生死。
李傅昀在今日才意识到崔珏的用意,他吓得肝胆惧寒。
可李傅昀劳师袭远数月,粮草辎重已是消耗大半,如此匮乏的军资、劳累的兵马,怕是没等他围困建业都城,已然被崔家军围剿殆尽。
李傅昀慌了神。
难怪崔珏迟迟不肯登基,难怪他一直按兵不动。
崔珏就是要让百姓们眼睁睁看着李傅昀摧毁城池,看着李家丧失民心,他就是要百姓攻讦李氏王朝,如此一来,崔珏便可在战胜之后即位,便成了那个还庶族百姓一个安泰平顺、海晏河清的天家圣人!
这厮卑鄙啊!
李傅昀落入圈套,已是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