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盖下一卷竹简后,眼风轻瞥,静静看她一眼。
今日苏梨穿的是一身绿地缠枝花春衫,春意盎然的衣色,搭配乌浓发髻间的两朵青枣绒花,极为温婉素雅。饱满丰腴的耳珠垂着两对翡翠耳珰,凉风掠过,珠串清凌凌地响。
前些日子,苏梨穿的是桃花春衫,那时暮冬阁正巧有一枝绿萼粉桃开花,从白墙黑瓦探出来……
崔珏指尖轻磕几下桌案,声音沉闷而有韵律,若有所思。
苏梨穿衣,跟着时季瓜果走,今日穿绿,可能只是崔家的枣树初初结果了-
苏梨对这种风雅士人的宴饮雅集不大感兴趣,相较这些,她更喜欢在炎炎夏日下河摸鱼,用竹篓子捞螃蟹……只是高门淑女对衣下足踝看得金贵,绝无可能在人前脱鞋涉水。
倒是很遗憾啊。
苏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不时蹙眉,撇嘴感叹。
崔舜瑛见了,还以为是她手中茶汤苦涩,小声问:“苏姐姐不喜欢这碗茶汤吗?这是江州送来的茶汤,还混了一些羊油进去,是江南时下最盛的煮法,我看阿兄喜欢,料想姐姐也应该会喜欢,特地央着他烹煮几碗呢……”
方才苏梨自顾自出神,没注意到崔珏已经将竹帛文书收起,守着一只红泥小炉控火煮茶。
好在马车行路不算颠簸,火星并没有从炉子里蹦出来,不过煎煮了两碗茶汤,猩红炭火就被崔珏以水熄灭了。
苏梨看着身姿如竹的崔珏,哪敢说他煮茶的手艺不好,情急之下,她含了一口茶水咽下,连连称赞:“茶汤t?清润,入口回甘,好喝的。”
崔舜瑛见她窘迫,不由抿唇一笑。
她想帮苏梨解围,于是放下茶碗,揽住苏梨的手臂,对崔珏道:“阿兄还是让人给我们上羊乳甜汤吧!你这里的茶汤大雅,我等俗人实在品不来。”
崔珏没说什么,只趁马车半路停靠暂休的时候,命下人送了两碗煮沸的羊奶过来,碗里还添了一些山核桃碎、葡萄干、青红丝。
梧桐山距离都城不远,行了一天的路,总算抵达山脚。
礼官早早在山下搭好待客的营帐,就连宴饮要喝的美酒佳酿、要吃的鹿肉羊肋也悉数备好。
黑黢黢的深山老林,因一丛丛燃烧的火塘,变得亮堂,亮如白昼。
苏梨和崔舜瑛相伴下车,脚尖刚落地,迎面便撞上盛装出席的李慕瑶。
公主今日穿得华贵雍容,着一袭朱红色宝莲团花襦裙,手臂挽着姚黄披帛,行走间乌鬓步摇轻晃,如花枝乱颤,艳冠群芳。
李慕瑶本想邀崔珏一道入席,哪知迎面便看到苏梨从崔珏的马车走下来。
即便李慕瑶知道,很可能是崔舜瑛请苏梨一道儿上车,她心气儿还是极为不顺。
李慕瑶明眸流转,她强忍住恼怒,佯装大度,对苏梨道:“我想邀苏娘子小叙片刻,不知苏娘子愿不愿意同往?”
李慕瑶忽然这么友善地讲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崔舜瑛自是不肯放开苏梨,可偏偏崔珏早早下车,去帮衬礼官设宴,她找不到更厉害的人来压制李慕瑶。
李慕瑶也知道崔舜瑛没办法拦她,毕竟公主的口令,也代表天家谕旨,除非苏梨想抗旨不遵。
苏梨不想让崔舜瑛为难,而且四周往来都是达官贵人,他们眼见着李慕瑶带走自己,她总不敢当众杀害苏梨。
思及至此,苏梨心下安定,对李慕瑶行了礼:“公主相邀,民女自是乐意之至。”
李慕瑶唇角一翘,将她带走了。
苏梨紧跟着李慕瑶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帐篷。
帐中烛光辉煌,几名眉目姣好的侍女垂首旁听,而李慕瑶落座上首,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案下的苏梨。
女孩恭顺垂首,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李慕瑶凝视苏梨,心中纳闷不已,老实说,苏梨除了一张脸过得去,其他地方当真稀松平常,没有可以倚仗的母族,也不是流芳百世的清贵门庭,这样的女子,怎么偏偏入得了崔珏的眼?
李慕瑶心中暗忖,眯起狭长的美眸,仔细盯着苏梨。
像是要将她看出花来。
苏梨觉得自己当真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崔珏自己的桃花债,凭什么要她帮忙平?
可仔细一想,确实是她不对,毕竟她奉命借种,亲近了崔珏。
而眼前的这名女子,是崔珏正妻。
苏梨就这么任由李慕瑶逡巡,直到她问出一句:“苏娘子,我知崔家子嗣凋敝,往后必不可能只守着一房正妻,既大公子待你有意,我也想成人之美……不若这样,往后我让大公子纳你为妾,可好?”
苏梨不知李慕瑶此言何意,是秉持着大房的涵养,为了长久打算,想将她收为麾下,助自己固宠,还是一番意味深长的敲打,想试探苏梨有没有歹心?
但苏梨对崔珏无意,绝对不会为人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