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幺妹儿给我们提供了一些非常宝贵的信息。她说蜂窝山里的手艺人,专做机簧、销器、转芯螺丝、八宝暗轴,甚至可以设计一些构思绝妙的城防工事,所以这一行里的人,最起码都要具备扎楼墨师的本领,还要懂五行八卦的生克变化之理。
蜂窝山中历来都有两位祖师爷,一位是扎楼的老祖宗鲁班爷,另一位是设计木牛流马的诸葛武侯。
蜂匣子里有一本压箱子底的秘籍,叫做《武侯藏兵图》,可以按图打造木人木牛,机栝原理类似于做运输粮草的木牛流马,不过都是藏兵图里的机簧销器,全部是杀人用的机关,按照古阵法生克之道排列埋设,根据地形地势的变化,可以筑楼藏兵,亦可起墙藏兵,最是神妙无方。
可正因为这套机关图谱是蜂窝山里的镇山之宝,所以流传不广,在宋元之际就已失传了,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打造武侯藏兵楼。幺妹儿听孙九爷反复念叨武侯藏兵,就将此事相告,也许《观山指迷赋》中提及的武侯藏兵,就是那种神秘无比的杀人机关,因为《观山指迷赋》后文也提到了生门。
蜂窝山的李老掌柜曾给幺妹儿讲起过,《武侯藏兵图》中必有一个机关总枢为“井”,不把它的枢井拆除掉,就会被层出不穷的机关陷阱毙命。此井必在生门当中,但井有明、暗之分,如果是暗井,就很难寻到,而且根据不同的构造设计,只有掌握机关图的人,才知道真正的生门所在。
《观山指迷赋》最后这句“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大概就是指暗井方位,但以幺妹儿所知所学,就完全不知“两万四千,百单有七”之语是何所云了。这并非是蜂匣口诀中的内容,即便换了李老掌柜在此,也多半是猜解不出。
我想起卸岭盗魁陈瞎子,曾在民国年间大破瓶山机关城,按他所述那座瓮城应是属于明井销器。在倒斗行里,常有在古墓王陵中遇到藏兵楼陷阱送命的盗墓者,但真正见过实物的人应该很少很少。
明代观山太保专盗古冢,保不准就从哪座山陵里,挖出这么一套武侯藏兵图的机关,藏在乌羊王地宫里作为地仙村的一道夺命屏障,不解开“生门相连,一首一尾;两万四千,百单有七”的暗示,怕是过不了这道门槛。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此束手无策,连蜂窝山里的行家都犯难,更别说我们摸金校尉了。这隔行如隔山,一时半会儿哪想得出什么良策。
我给众人提气说,我这辈子从没遇到过像地仙村一般藏匿如此之深的古墓,在我看来,那位观山太保的首领封师古,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倘若用正常人的思维,绝难猜想出他的用意;可还有一说,毛主席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不遇艰难,不显好处,只要地仙古墓里真有丹鼎一类的稀世珍宝,也不枉咱们经历这许多周折艰险。此刻还不知地仙的藏兵图如何布置,是楼,是城,还是别的什么。但也别太过担忧,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先去实地勘察一番,咱未必就找不出对策。
孙九爷却皱眉道:“说是这么说,眼前这番周折怕是不小,不能想得太乐观了……”说着话,他就踏着墓道里的石阶向椁殿上层走去。
我担心孙教授走得太快脱了队,当即向其余三人一招手,在他后面紧紧跟上。上行的墓道阶梯下临积水,走在上面可以听见水声四溅,四周多处都有暗泉穿过古墓,墓中取的果然是水龙之脉。这时我觉得耳边嗡嗡有声,原来又有几只黑蝇在我们身边打转。
我急忙挥手驱赶,在头顶战术射灯的光束晃动中,正见到孙九爷后颈上趴着一只黑蝇,食尸蝇身上的萤光好似微弱的鬼火闪烁。
这回是看得分明,再不会错了,我一把拽住孙教授说:“且慢,九爷你身上怎么会有食尸黑蝇?你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孙教授一愣,随即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胡言乱语地说什么?先前给我乱扣帽子也就罢了,怎么此时又说我是死人?我现在还没死,要死了也是被你气死的。”
我说:“行,您还真够理直气壮的,您看此乃何物?”说罢张开手掌,把手里拿的黑驴蹄子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孙九爷的脸色骤变,如遇蛇蝎般噌地退开一步,背靠着身后墓墙,点手指着我说:“胡八一,你小子欺人太甚,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拿黑驴蹄子做什么?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的人格!你再过来一步,我就跟你拼了老命!”
我以前只知道孙教授在“文革”时被揪斗多回,戴过高帽,也撅过“喷气式”,白天批斗完了,晚上就关到牛棚里,所以对我和胖子这种当过红卫兵的人,他始终从骨子里有一种反感,很容易受到刺激,却没料到孙教授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反倒被他吓了一跳。
此时Shirley杨也走上来劝我。我以心问心,自己心中确实有些歉然,但转念一想,始终没见椁殿里有什么尸骸,空椁中纵有尸气,几百年来也都散尽了,在孙教授身边出现食尸蝇绝对是种异常的征兆,不可一时心软留下祸根,孙九爷是不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试就知。
想到这,我咧嘴一笑,对孙九爷说:“误会了,我是看您心事重重,为了让您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才特意跟您开个玩笑,怎能当真?这黑驴蹄子您要是看着不顺眼,把它扔了就是,接着……”说着话我一抬手,把黑驴蹄子对孙教授投了过去。
我心想孙九爷只要接住黑驴蹄子,他就不是“尸魔”,谁知孙教授见黑驴蹄子抛在面前,竟然一闪身躲在一旁,那黑驴蹄子撞到墓墙上就势落下,又被他抬脚踢进了石阶底层的地下水里,然后他瞪了我一眼,斥道:“你要是能帮我找到周天卦图,我当着你的面吃了这黑驴蹄子都行,可我现在哪有心情与你胡闹!”
我怔在当场,暗骂这老东西怎么如此狡猾,不仅不接那枚黑驴蹄子,而且一脚踢落入水,难不成这位引我们进入古墓的孙九爷,当真是一个死后化做了行尸的妖物?
这些年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经历,使我不得不成为一个怀疑主义者,我让身后的胖子赶快再给我拿一枚黑驴蹄子。胖子却说:“哪回出门都带,可也没见顶什么大用,这回你不是说轻装吗?所以我看你带了一只,我就没带,我这不是想……想给包里留点地方,多……多装明器吗?”
我又看了Shirley杨一眼,她耸一耸肩,表示也没有带着黑驴蹄子在身边,我心中立刻凉了半截,早知刚才就不自作聪明扔给孙九爷了,这一来反倒弄巧成拙,现在却如何辨别他是活人还是行尸?这时忽听孙教授在墓道石阶上一阵冷笑,笑声中隐隐有种狰狞可怖之意,在本就阴森空寂的古墓中听来,分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