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瑛皱眉:“你……”
林寓娘拍一拍她肩膀,按下郑瑛护在她身前的手臂,朝嬷嬷道:“既然公主相邀,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只是方才女婢传话不清,只说是要带我去更衣,这才生出许多误会来。”
那嬷嬷只是笑,并不在意谎言被人戳破。
“既然如此,奴愿为县主引路。”
“你可想好了?”
“是,公主想要见我,我也有许多话,想要问问公主。”
郑瑛肯护着林寓娘已是看在嬴铣的份上,既然林寓娘另有决断,郑瑛也不好阻拦,只得点点头道:“好吧,我会派人去知会徐国公。”
说这话时,她没再压低声音,嬷嬷听见了也只是扯一扯嘴角。
“县主娘子,请吧。”
……
玄都观占地不小,观内既有天然的奇山异水,又有无数假山叠石分出不同区块,嬷嬷领着林寓娘左拐右绕,分明仍是沿着林寓娘离开的小道往回走,但一路分花拂柳过后,却到了另一处禅院之内。
禅院四四方方,颇为宽阔,前有影壁障目,后有高耸楼台,景致颇为豪丽,只是进了院内,除了几处枯木枯石之外别无半点装饰,毕竟是晋阳公主停驻修行之所,女官、仆从一个不缺,只是同嬷嬷一般都作道童打扮,比起当日在公主府里的前呼后拥,金雕玉砌,眼下这一处小院在萧瑟秋风中显得格外凄清。
“九娘,人带到了。”嬷嬷站在门前,语气柔软得同先前判若两人。
深秋天气凉,才刚站在门前便有蒸腾热气扑面而来,正是晋阳公主的风格。林寓娘晒然一笑,嬷嬷听了内里吩咐,回头一见她脸上的笑,便横眉瞪了她一眼,让她进去。
林寓娘依言踏入殿内,两只脚才刚落地,身后殿门便又紧紧阖上,大概是为着保存炭火的暖意,殿内没有开窗,大白天的,也没点灯,日光都被隔离在窗外,只有碳炉带来的无尽闷热。
晋阳公主倚坐在榻上,仍旧是林寓娘熟悉的那副没有正形的模样,赤着足,轻薄纱衣勾勒出妩媚的弧度,只是脸上多了一层面纱。
“林县主,别来无恙。”公主手里抚弄着一把玉如意,盯着林寓娘的双眼里恶毒几乎要满溢出来,“县主娘子人贵事忙,若不是阿镜出面宴请,还真请不到娘子大驾光临。”
郑瑛说的没错,请她来的果然是公主,想来方才在云波台上,就算她没有被戴怀芹刺激到,长孙镜也会想别的方法逼她退席。
案几上摆着宴客的茶水果子,公主显然等候她已久,既来之,则安之,林寓娘也就提一提裙摆,安然坐在准备好的客席上。
“公主费这么大的功夫请我过来,不仅仅是为了见我一面吧。”林寓娘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究竟所为何事,公主不妨直说。”
晋阳公主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这么多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
愚蠢,自大,毫无防备之心,却胆大包天,胆敢冒犯天颜。
晋阳公主攥紧了手中的玉如意,眼神也越发怨毒:“你就这么孤身到此,难道不怕我杀了你吗?”
“杀了我?今日是燕王妃设宴,我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燕王妃难逃干系,若是因为我一条性命让公主与燕王妃离心,可值得?”林寓娘十分不解,“公主既然知道我被封为县主,便该知道,如今不能再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随意处置。
“何况我与公主之间,究竟有何仇怨,遥领公主非杀我不可?”
“有何仇怨?有何仇怨……哈哈哈……有何仇怨……”
晋阳公主像是入了痴惘,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念着念着竟然冷笑起来,状类疯魔。
这副模样显然不正常,林寓娘不禁蹙起眉,看着她仰头大笑着呛咳。
“公主……”
晋阳公主患有气疾,这种疾病,最忌情绪波动,尤其是这样容易引发呼吸紊乱的大笑,林寓娘正要开口劝阻,晋阳公主却是面色一变,死死地盯着她。
“好一个无辜的林县主,好一个无辜的林寓娘。他为了你……你倒是一无所知,逍遥快活得很呐!”
“他?公主是说……”林寓娘之所以会来见晋阳公主,最重要的便是想要从她口中问出,楚鹤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禁直起身,“公主,我的老师他究竟……”
“呵,公主,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公主。我如今的一切下场,全都拜你们师徒所赐!”
林寓娘越发糊涂:“我老师……楚鹤他究竟……”
晋阳死死盯着林寓娘。
“你说我们之间没有仇怨,哈!我说你怎么敢来,原来你当真是一无所知,是了,是了。他护你护得这样紧,什么也肯为你做,什么也肯为你细细打算,骗着我将你远远送走之后,便不肯再装了。你说我们之间没有仇怨,那这个呢,够不够我杀了你?!”
晋阳撑起身体,一把将面纱扯下来,一双内勾外翘,极致雍容的凤眼此时遍布血丝,睚眦欲裂,而那张生在金玉堆里,精致如同上佳瓷器的面容,丰腴的双颊生生凹陷下去,无端生出了一道裂纹。
自左眼下,横跨鼻梁,直至右侧腮骨,寸长的疤痕横亘其上,扭曲如同攀援的蚯蚓,触目惊心。
林寓娘不由得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