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波台地势高,能将漫山遍野如火的红枫尽收眼底,原本是玄都观中最好的观景之地,林寓娘惦记着受伤的吴顺,再难得的景致在她眼里都像是流淌着的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杂乱的声音传入耳畔,女人的尖叫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碰擦发出的声音,林寓娘迟滞地转过头,李乂去而复返,步伐匆匆,不一会儿,又有巨大的辇轿从山底抬上来,只是停放在云波台外。
长孙镜要走了吗?林寓娘想,她怀着孕,本就不应当在这山上吹冷风,应该回她的燕王府,高床软枕,暖衾玉炉。
辇轿等了许久,长孙镜却没上去,倒是台上的几架屏风合围起来。
林寓娘皱起眉,长孙镜巨大的肚子和额前的汗珠浮现在眼前。
这样冷的天气,山上还有风,就算炉子烧得再热,也不至于流汗吧?
李乂在屏风前扶着额头站了好一会儿,张望一阵,大步冲过来,林寓娘还没来得及坐直,就被他一把抓住领口提起来。
“我记得你是女医,”李乂满脸焦灼和不耐,“你是不是会接生?”
……
对于长孙镜来说,这几日并不好过。
先是民间传出星象之说,岁星在晋的荒唐言论竟然传得像模像样,直将晋王说成紫微星降世。燕王与晋王同是先皇后嫡出,燕王年长又有才名,原是储君的不二人选,至于晋王,无论是中秋宴上出言相争,还是事后明里暗里的争储举动,在长孙镜看来,不过是顺应身份象征性地争一争罢了。
可自从传出“岁星在晋”的留言之后,皇帝竟频频召晋王入宫考试学问,还挑拣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活计让他去做,作出一副要培养后继之人的态度。至于燕王,赐居兰台编书的恩典,竟也成了困住他的一道绳索。
直到昨日夜禁之后,宫中传来消息,皇帝深感天命有召,决定顺应星象立晋王为太子,如无意外,圣旨今天就会下发尚书省。
胜者为王败者寇,不想为人鱼肉,便只能赶在圣旨正式下发之前拼死一搏。
想要攻下皇城,拿到诏书,掌管右卫府兵的嬴铣是最大的障碍,时间仓促,来不及更好地筹谋,也就只能以林寓娘为质相要挟。
偏偏没等他们先去徐国公府,林寓娘竟自己乘着马车上了门,比起虚无缥缈的“岁星”,长孙镜更愿意相信,这才是真正的天命。
自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开始,长孙镜就再没合过眼,如此大事迫在眉睫,她既没有时间休息,也是不敢休息,直到真正抓到林寓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精神松懈下来,身体的疼痛就无所遁形了,起先不过是寻常的胎动、孕吐,见过林寓娘之后,竟演变成剧烈的阵痛,长孙镜本想强忍过去,至少别在这节骨眼上碍事,可那疼痛却越发剧烈,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也正如同天命一般。
“王妃,王妃?”
长孙镜死死闭着眼,脸色青白,有一瞬间连呼吸也停止了,女官察觉不对上前查看,却见她裙下一滩濡湿。
“这是……羊水破了!”
“分明还没有足月,医工也说胎象一向稳固的,怎么会这样突然。”
“快!快传人去叫医工……”
“得将王妃送到山下去,传辇轿来!快!”
玄都观毕竟是仙家宫观,女子生产既犯忌讳也冲血光,且军士行走内外,又多一层礼教上的不妥,燕王妃身份何其尊贵,总不能在这四面透风的云波台临产。
能够侍奉在燕王妃身侧的女官都是层层遴选出来的佼佼者,此时却全都慌了神,好不容易等来了医工与辇轿,正要将长孙镜扶起身,却听医工说,羊水已破,如果生在半道上反而妨害性命。
“这可怎么办!”
王府里统共两个主人,一个在皇城那头赌富贵,另一个躺在榻上即将临产,没人拿主意,众人又是无头苍蝇一般原地乱转。
长孙镜咬破了唇,好歹从那剥皮削肉般的疼痛中寻回一丝清明。
“来不及了,将屏风围起来,就在这儿生!”
“是。”
王妃既然拿定主意,众人自然是依循命令行事,屏风很快合围,却也将医工们挡在了外头。
“王妃提前发动,只恐怕气力不足,还需要有医婆从旁协助!”
就算没有提早发动的意外,王妃生产时本也该有熟手的医婆在旁侍奉,男女大防在前,医工们就算通晓妇科,在王妃生产的
时候也得避忌,把脉、观相、推拿、剪脐带,这些原本就该是医婆做的事。
燕王府原也早早看好了一个医婆,收留在府中养着,可前些日子被人发现偷盗,抓了现行,急匆匆赶了出去,太医署新选好的医婆原该今日带到长孙镜跟前拣选,可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
李乂站在屏风前听了一耳朵,转头就将林寓娘给提了过来。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帮王妃顺利生产,日后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都少不了你的。”
形势如此险急,但林寓娘听着李乂说的这番话,竟没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