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百官,牵系千丝万缕,幽王虽然占长,但太早入住东宫,反倒令他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如今也已经被废就藩。余下的两个嫡出亲王,燕王占长,又有才干,是毫无争议的大热人选,但晋王虽然年幼却性格仁厚,又已经有封为世子的嫡子,也有不少人上书推举他做储君。
中秋大宴之后之后,案上堆起来的奏折里十封倒有八封与议储有关,燕王和晋王都是出自先皇后膝下,长孙越身为国舅,不管是谁当太子他都是太子的舅父,原本没有必要出言,但既然女儿做了燕王妃,也不得不跟着夸了几句燕王;裴方正一向对打仗之外的事不大上心,与燕王、晋王都没有姻亲关系,但还是似是而非地上书夸了几句“燕王年长,有才能”,“晋王子嗣丰茂,有孝心”之类的废话,是谁也不想得罪。
唯有嬴铣是打定了主意不出声,也当真一个字也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来。
也是因此,皇帝才打算将此事交由他来查探。
可嬴铣听了这话,却是掀袍下拜,跪地磕头道:“陛下宽宏,恕臣不敢领命。”
“你要抗命?放肆,你——”
当着皇帝的面反抗命令,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皇帝拧眉拍桌正要斥责,情绪一上头,反倒被一阵猛烈的呛咳所打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血色,很快又消失了。
皇帝勉强顺了顺气,怒道:“徐国公好大的架子,拒不领命,你这是要造反吗?!”
“请陛下息怒。”嬴铣仍是说,“此为陛下家事,恕臣不敢多言。”
皇帝是天下之主,两位储君人选也都是他的儿子,议定储君,虽然是攸关天下的大事,但往小了说,也只是皇帝的家事而已。
如今燕王与晋王争夺东宫储君,也不过是两个儿子争夺家产罢了。
皇帝胸膛缓缓起伏,好一会儿,又往后一靠坐回龙椅上。
“玄像器物,天文谶书,不可藏于禁室私有,这是为了防范有人妄说吉凶,妖言惑众。民间既然传言有人
私窥天象,朕命你暗暗查访,自是为了捉拿罪犯。但依徐国公所言,这其中倒像是另有别情?”
嬴铣一怔,连忙道:“臣不敢!臣殿前失言,望陛下恕罪!”
“你的确不敢,却未必是失言。”皇帝盯着嬴铣,沉暮苍老的双眼中精光乍现,“区区百姓怎敢以天象做文章,这传言又是如何流传至今,徐国公说得不错,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陛下,臣……”
这话根本就不是他说的,嬴铣俯身于地上想要辩驳,却又听皇帝开口。
“既如此,便该细细查探一番,朕的这两个儿子,究竟是燕王以退为进,还是晋王居心叵测。徐国公——”
“臣在。”
“朕便命你前去查探此事,务必查出实情来。”
嘀嗒、嘀嗒。
殿中滴漏声响过几息。
“陛下恕罪,流言纷扰,无影无形,无根无由,根本是无迹可寻,且涉及两位亲王,事关重大,臣只怕有失托付,不敢领命。”
“我看你是反了!别怪朕不提醒你,徐国公,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最好……”
“陛下若执意下旨,臣只能接旨。但敢问陛下,究竟希望臣查出什么样的结果?”
“你——”皇帝震怒,“你放肆!”
嬴铣仍旧俯身于堂下,却是抬起头,自进殿之后第一次直视皇帝。
“敢问陛下,希望是由谁传出的流言?”
皇帝紧紧盯着赢铣,神色晦暗不明。
……
“幽王被废之后储君之位一直空悬,陛下好不容易才松了口,外头正闹腾得很呢。”吴顺蹭一蹭洁净无尘的窗棂,拽一拽垂挂窗边的穗子,闲不下来似的,“毕竟是在天子脚下,眼看着是风平浪静,但这里头的危险同前线军营的又不一样,杀人不见血的事多着呢。大将军位高权重,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徐国公府的一举一动,县主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多为大将军想想。”
何况就算没有立储这回事,长安城也是危机四伏。林寓娘是庶人时尚且有戴怀芹之流想要她的性命,即便当上了县主,也有晋阳公主设下陷阱想要戕害她。
“好,我会留心,以后再有人邀请,我都不会去了。”
想想也是,嬴铣那头防得密不透风,谢绝了一切大小宴会,她一个住客院的反倒大摇大摆一路从徐国公府往长孙镜的宴席上去,怎能不让人多想。
也难免会给嬴铣添麻烦。
吴顺原还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林寓娘,听她答得这样痛快,反倒有些不适应,她看着林寓娘收拾好医书和针包,拉好窗户,整一整衣袖往外走,连忙跟在身侧。
“林娘子,您不是说不出门了么,这又是要往哪儿去?”
“我想去县廨,”林寓娘奇怪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了不出门?燕王妃的宴会去不得,若只是去县廨,光天化日的,应当无事吧。”
吴顺忙道:“那等污糟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娘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代娘子跑一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