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险险避开这一记,面上怒色更深:“你这贼人,潜藏匕首意图谋刺公主,该当何罪?!还
不快快放下凶器伏诛!”
林寓娘没理会她,只是握着匕首护持着自己往外走。
这支匕首还是当时在辽东时,嬴铣交给她防身用的,握柄上镶满各色宝石,刃身有刻痕,却是坚不可摧,吹可断发。
那时她拿着匕首是为了防止嬴铣对她不利,今日带上玄都观,也是为了防止旁人对她不利。
“方外洞天福地,你我都只是过客而已。”林寓娘握着匕首看了眼躺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明通,又看向嬷嬷,“若是嬷嬷想要让今日之事人尽皆知,大可以继续宣扬声势。”
明通虽然是皇帝亲女,但因为犯错,公主尊号连带着府邸都被收回,而林寓娘却是立有军功,新被册封的县主。明通正被皇帝厌弃,名义上是在玄都观中修行,但实际上是被皇帝勒令在此反省罪过,若是被人知道她在玄都观生事,想要谋害林寓娘,只怕又会召来皇帝的更大不满。
嬷嬷是明通的奶娘,看顾她从小长大,自然知道孰轻孰重,面色一阵变换之后,还是只能挥一挥手,放了林寓娘离开。
林寓娘全须全影地走出了玄都观山门,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主院里。
四下无人,她确是神思不属,仍旧回转不过神来。
凌迟极刑。
楚鹤当真已经死了。
从前她只知道有十恶大罪,便是天下大赦也不容宽恕。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能够犯下这十条任意一条罪行的,想来都是极恶之人,便是十恶不赦也无从辩驳。
可是楚鹤。
他算什么恶人?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从小在养病坊长大,无父无母,无有依傍,好不容易学成医术成为医工,一朝被贵人看重,便只能舍去一身才华做一个禁脔,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又被抓了回去,拖在马车车辕后磨穿了膝盖,受尽一身折辱,苟延残喘。
便是在那时候,也记得要教导她,好好活下去。
也记得要替她求一张过所,放她自由。
那样一个人,被逼成了什么样子?立身之本没有了,天下再无他的立锥之地,高高在上的公主还要将他最后一丝尊严也剥去,他分明……他分明心爱着那个生着凤眼的“林寓娘”,却又被她如此折辱。
公主以为那一场婚仪是给他的厚赏,殊不知,轻易能够得到的一场虚伪婚仪,彻底摧毁了楚鹤活下去的念头。
到头来,十恶不赦的,反倒成了楚鹤。
楚鹤没有父母兄弟,没有亲朋好友,在这世上与他相关的,也就只剩下林寓娘这个学生而已了。
林寓娘坐在榻上恍惚好一会儿,忽然起身从柜中拿出箱笼,从里头翻出一块白木皮。
吾师楚鹤之位。
楚鹤已经死了,大逆之人受了凌迟极刑,尸骨也不知该去哪里寻,肉身已经无处可循,魂灵只怕也要无处可依,这世上能够给他立下牌位,为他供奉香烛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林寓娘拿着白木皮,在厢房里左转右转,支摘窗上镶着白铜皮,案上摆着金香炉,没有一处不尽善尽美的,可这是人家的地方,没有一处是她的,也没有一处能供老师安置。
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一圈,抱着木皮闷头往外走,险些与步伐匆忙的嬴铣撞个正着。
“寓娘,你没伤着吧?”嬴铣连忙扶住她,“你生气了?对不住,我不知道她会去宴席上,是我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会让她犯到你跟前了,我……”
林寓娘恍若未闻,紧紧将木皮抱在怀里,仍要往前走,扯了扯手臂却没扯动。
“松开。”
赢铣却没松手,反倒攥得更紧了。
“寓娘你听我说,今日之事我确实不知情,我当真不知晓……我以后已经多注意,我已经去信江府警告过他们了,当然,这里头也有我的不是,从前我忙于征战,不常待在京里头,虽然知道她借着我的名头四处招摇却没来得及管束,你别生气,我、我一定……”
乱七八糟的,林寓娘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此时也根本不耐烦听他扯这些闲篇,只是皱眉挣开手臂:“你松开我。”
“对不起,寓娘我真的……”
嬴铣才刚走出皇城门,便听人回报得知林寓娘接了长孙镜的帖,前往玄都观赴宴。长孙镜的宴席哪里是那样好去的,果不其然,那回报的军士随后便说,江府的戴夫人也接了这个帖。
嬴铣早就知道江府的那些小动作,无非是见他出族之后不但没有变成白身庶人烂在泥地里,反倒得了赐姓,屡屡加封,风头正盛,而江府不但丢了大脸,江谦那个废物还闹了和离,连带着仕途也受损。
便想着如何能修复好关系,让他再回江府。
毕竟是实打实的骨肉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他出族改姓,嬴铣终究还是江铣。
就算最后不能修复好关系,也能借着他徐国公的名头,攫取一些利益。
这等无关大局的小事,嬴铣一向是懒得理会,或者说,看着他们前倨后恭拼了命地同他扯上关系的丑态,也是他无聊日子中的一些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