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来十分好笑,她是头次到营州城,这两个字究竟从何说起。
除非他们要迎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远道而来的林娘子,而是赢铣,和他的……
林寓娘原本是要走的,她也的确往外走了。可刚一挪步,方才还满脸生花的侍女们便个个惊慌失色,里里外外地跪了一地,要么讨饶着“请娘子恕罪”;要么求她“等郎主回来再发落”,又是磕头又是哭求,总之就是不肯让她走。
十来个十几岁上下的小娘子呜呜喳喳,越吵林寓娘越窝火,可看她们磕头磕得脑门发红肿起,她又哪里还能走得动。
也就只能留在主屋里头,苦等着金乌西坠,主人回家。
“烦请大将军同贵府门房吩咐一声,我并非是囚犯,也没有卖身于你。”林寓娘心里头憋着气,说话时也就不大客气,一边背起箱笼一边道,“他们不必殚尽竭虑地将我困在这里头。”
三两句话之间,所有的旖旎气息都被搅散,赢铣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他侧身拦住往外走的林寓娘。
“你又在闹什么?”
“闹?”
林寓娘气急了他这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出尔反尔的分明是赢铣,他反倒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好似她才是那个恶人。
“当日已经说好的不再见面,是谁忘了?是谁几次三番爬到我床上,又是谁一声不响把我带到你私宅里头来?究竟是谁在胡闹!”
赢铣忍耐着压低声音:“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些!”
再不相见?赢铣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过这话,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答应下来。
“军令如山,连我也不能轻易通融,你头回随军出行,日夜兼程不说,沐浴更衣都要有所顾忌,实在太过辛苦。”赢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劝哄,“全营州城里,唯有此地能引热泉,我想着医工曾说过你受寒太过……”
赢铣停驻此地本是因为东征,虽说尚不知前程如何,但他受任幽州都督,节度两州军事,自有开立府邸的需要,原只打算随意征用一处官邸,或是荒废寺庙稍作修,但最后还是选了这地方,精心修饰,单是界画就耗费了一个月。
只是因为引路的参军说,地中热泉能活络经脉,能驱散寒气。
松烟与吴丰知晓他腿上有旧伤,都以为他买下此地是为疗养旧伤,可他吃住大多都在军中,府邸里的下人们泰半没有见过他真容。
直到林寓娘回来,这处宅院才真正派上它该有的用场。
可林寓娘却说:“我当不起。”
“你怎么当不起,是谁多说了什么吗?”赢铣捏了捏眉心,语调带着些急躁,“这里的所有东西,所有物件,世上唯有你最能随意取用,你——”
“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是我自觉配不上。”林寓娘只是道,“林某不过是一介庶人,配不得这样珍贵的热泉,也本不该踏足贵地,自然也当不得将军如此照拂。”
“你怎么会只是一介庶人!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娶你,三年前我就已经脱离江家,没人能再对我的婚事置喙。只要你肯点头,哪怕是现在……”
“我不需要!”
赢铣面色瞬间变得紧绷。
从幽州出发时尚是盛夏,如今却已近秋,清凉夜风拂过烛火带起一阵摇影,房中二人亦是心绪难平。
林寓娘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扯到这上头的,但既然都已经说到了,索性就将一切都摊开了来说。
“江铣,当日在幽州城我便已经说过,我如今不再是孟柔,长安的一切,麟游的一切,于我而言都不过是一场噩梦。若不是因为意外……”
若非在幽州意外被抓了壮丁,她早该回江城去了。
如今再见到赢铣,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当年那场噩梦的延续而已。
“我是个庶人,也只想做个庶人。从前的事我都不会再去想了。”,林寓娘神情平淡得近乎冷漠,“就像我先前说过的,战事结束之后,我会离开这里,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想要离开的不仅仅是北地。
自打重逢以来,一直悬在两人中间那层摸不透的轻纱终于还是被戳破了,当年的事情于林寓娘而言是避之不及的噩梦,对赢铣来说,却是旧梦难忘。
他们一个想要醒来,另一个却沉沦其中不愿醒。
林寓娘字字句句都在自贬说当不起,实则却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他不配。
赢铣沉默良久:“你以前,明明想要做我的妻子。”
他们原本是夫妻。
林寓娘别开头,没有应声。
赢铣就知道,正如绛帐桌案上白白放置的果子与糕点,正如这所宅院源源不断、千金难得一换的热汤泉,林寓娘也不再需要做他的妻子了。
被人三番两次当面拒绝,赢铣难免有些难堪,眼看着林寓娘绕过他又想往外走,他连忙伸手拉住人。
“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