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语带戏弄,话里话外却又分明是在给江恒递台阶,刘拾遗面带不甘:“陛下……”
江恒却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姓孟的那个女人当真是个麻烦,先前在家时就闹得家宅不宁,如今死了,却又冒出个弟弟来,阑入御在所又牵涉谋反,若当真倒霉将她纳入府中,不论是妻还是妾,只怕连全家都要祸害干净。
幸而那只是一个外室,是江铣养在外头的,进了府也没扶成妾,那就算不上江家人。
江恒左思右想,忌惮地盯着江铣好一会儿,叹气道:“江府上下忠君之心诚天地可鉴,小儿为报国数次拼杀沙场,从来不敢惜身,谋逆之说,实在过于牵强……”
“朕问的不是这个。”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刘拾遗说江铣卑幼在外忤逆尊长私娶妻,朕且问你,是否确有此事?”
江恒正要矢口否认,脑海中却突然回荡起江铣曾经说过的话。
那是在两三年前了,那时候孟氏刚进江府,因为落水救人被崔有期指使仆婢掌掴。江恒既气恼孟氏行为不端不知避忌,丢尽江府脸面,又气江铣丝毫不顾惜名声,在并州三年养出个外宅妇,还把人带到了家里来。就把人叫到书房骂了一顿。
那时候江铣是怎么说的?
“孟氏是由母亲作主所娶,她实则也算不上外宅妇。”
江府里,同孟柔有关的,实则并不只有江铣一个。
当年的事情,江恒虽没确切问过谁,但多少也知道个一星半点。崔氏憎恶戴怀芹,连带着也憎恨江铣,在他中举入东宫后,崔氏的恨意便更是吹风就长,无穷无尽地蔓延。后来江铣受幽王连累,跌落泥泞,崔氏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是要将人狠狠折辱一番。
但崔有期毕竟是崔氏女,是江恒正妻,江府宗妇。而江铣……
江铣……
他只是一个前途尽毁的庶子。
孰轻孰重。
如今崔氏仍是江恒结发妻,仍是家中主母,仍是嗣子生母。而江铣……
他,他立下了那么多功绩,即便是卑幼自娶,应当……应当也有回转之机。
“此事,臣……”江恒沉默良久,“臣并不知情。”
江铣突兀地笑了一声。
刘静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抑制不住地面露喜色。
“孟柔被卖为奴婢,律同资财,处分该由主家决定。江铣强占他人资财,孟柔就是他的贼赃,准盗论罪。以婢为妻,或是为妾,当徒二年。再有忤逆尊上,卑幼自娶妻,亦是证据确凿。
“江铣身负累累罪行,又兼涉嫌谋反。臣请旨,即刻将
此人押入牢狱,听候有司审讯!”
第76章第76章二两金
谋反之说不过是为了先声夺人,想来刘静和他身后的人也知道,光凭一个阑入御在所的孟壮咬不死江铣,只是按例小事上封奏,大事才入廷议,想要当堂指控江铣,总得要找个噱头才行。
卑幼自娶妻,娶的还是个贱籍。这才是他们真正要说的。
妻者,齐也。妻子操办家事,传承祭祀,又有承嫡重责,怎能轻易迎娶。奴婢贱流,律同畜产,插上草标,等数相悬,一个经过买卖,胸前挂着木牌标过价码的奴婢,如何能成为世家官宦之妻。府中端茶倒水,持帚洒扫的是婢;豢养的歌伎舞女是婢;酒宴歌舞上供人玩乐的也是婢。如此身份,江铣却竟然迎娶回家将她当成妻子。
色令智昏也不过如此了,一个贱婢,即便放良也止听为妾,江铣以妻待之,是指望她能操持家事,替他交际应酬吗?这还是个有原主的赃婢,赃婢所产,按律不合从良,日后生下孩子,江铣是指望他从良籍还是奴籍?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绿珠坠楼,红拂夜奔,性情中人的风流从来都不是坏事。本来么,对于世家门阀中人来说,府内府外,城外庄子上,谁没有养几个绝色婢女,或是赏玩,或是红袖添香,别有一番意趣,养得起也就养了,这样的事原也并不鲜见。
只是将奴婢置于正妻之位,实属荒诞。
事情过于荒唐,反倒令人难以置信。只是江铣却没否认。
就连江恒也没有为江铣说话。
皇帝终于还是应允了三司详查。
“案情查清之前,宫中防卫暂且交由裴方正全权掌管。”
右卫内府原在江铣手下,左卫内府的执掌则是长孙乾达,出了这样的事情,两个人都该要避嫌。
皇帝又道:“秋收在即,不可违背农时,劳民伤财,徒添靡费,况且事情就发生在离宫,就发生在朕枕畔。正巧离宫地方大,万年殿也很久没有热闹过了。不如此案就由朕主审,诸位爱卿在堂旁听,在回长安之前勘定出个结果,诸位以为如何?”
月底就要回朝,如今已是月中,十日之内递呈御前亲审得出个结果。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咋舌,都在开始计算各个章程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