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知道么?二月朝廷打了大胜仗,皇帝下旨大赦天下,这几日人人都在说这事。”纱衣女郎道,“妈妈知道的,我那个远房叔父,先帝当政时做了逃兵,这些年一直躲在山里不敢回来,消息不通,三年前那场大赦便没赶上,这回立时去县衙领了户籍,以后再不是流民了。”
说着说着又有些伤怀,逃兵役的叔父尚且能有回家的一天,她们这些贱业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孟柔长睫颤动。
天下大赦,逃兵也能回家。
那逃奴呢?逃奴也能当自由身吗?
母亲和孩子的状况都已经稳定下来,孟柔背着箱笼便准备离开,梅妈妈装好钱袋递过去:“多谢林娘子,这是诊金。”
这也是旁人请她看病的原因之一。楚鹤名声在外,每日上门求医的不在少数,诊金收得也更高,请她来看则实惠许多。而且她是楚鹤的徒弟,医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她医术不行,她师父就在沐春堂,总不会放任徒弟在外头败坏医堂名声。
孟柔接过钱袋打开来,两吊铜钱一点不少,平日去其他地方出诊也是这个价钱。
原本收起钱袋就该走,可孟柔看了眼熟睡的婴孩,束起钱袋,塞在襁褓边。
“娘子,你这是……”
“他是我亲手接生的孩子,这钱,算是我留给他的压岁钱。请妈妈代为转交孩子的养父母,若是孩子生病了,药钱便从里头出。”
孟柔摸了摸孩子柔软的脸颊,想起曾在长安一面之缘的洪宝儿。
也不知她有没有找到父母,现在过得好不好。
孟柔留下诊金走了,梅妈妈抱着孩子久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摇头感叹道:“当真是菩萨心肠。”
人走了,纱衣女郎也一改颓丧,笑盈盈地朝她伸手:“妈妈,见者有份,我得分一半。”
“去去去,分什么分。”梅妈妈啐她一口,“人家是白来出力救人,我若昧下这钱,成什么人了!更何况,她就托了我做这一件事,若是不做好,以后你们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她不肯来了怎么办。”
……
回到沐春堂时天还没黑,孟柔翻下出外的名牌,远远瞧见楚鹤正在正堂伏案写字,抱起箱笼,贴着墙边,轻手轻脚地往里走。
就要溜回后院时,冷不丁听他道:“去哪儿了?”
孟柔缩了缩肩膀,下意识露出个讨好的笑,可楚鹤头也没抬,她便又把这笑收回去。
“老师,我就是坐了一上午,有些累,出去走走散散心。”顿了顿又道,“我去了城隍庙。”
城隍庙在城北,沐春堂在城南,一来一回远得很,倒也能解释为什么走了这么久。
“散心?我倒不知你这样刻苦,散心也背着个箱子。”楚鹤把笔一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朝她来不及藏起的医箱仰仰下巴。
“老师,我就是……”
“你就是散散心,顺道出了个诊。”楚鹤好似没拆穿她,又确实拆穿了她,“诊金呢?”
孟柔抱着医箱,答不上来。
楚鹤欲言又止,长叹一口气。
“钱还够用吗?”
孟柔连忙点头:“够的,够的,上个月出诊的钱还剩下许多……”
话还没说完,楚鹤从托盘上拿起个布袋扔过来。
孟柔手忙脚乱地接住,一摸便知道里头装着的是大串铜子。
“这是你下个月坐诊的工钱,下个月,别再‘散心’了。”楚鹤冷笑,“日日都‘散心’,我看你这辈子什么时候能出师。”
孟柔赧然低下头。
楚鹤收她做徒弟时,说是为了让她出师以后能给他挣钱。可孟柔不聪明,旁人说一遍就能懂的她要三遍才能懂,旁人一遍就能背会的,她要三遍才能记得住。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出门行诊了,却还要吃楚鹤的工钱。
孟柔一手抱着医箱,一手抱着钱袋,小声说:“老师,下个月我努力看诊,一定把钱都赚回来。”
她这样郑重,楚鹤反倒有些不自在。
“哪有医家希望生意兴隆的。”楚鹤轻咳两声,“放心吧,给你预支的是县令家的诊金,家里钱还够用,不差你那一星半点。”
这是从楚鹤的诊金里分出来的,孟柔握紧钱袋,感动道:“老师辛苦了。”
“不怎么辛苦,”楚鹤随口道,“治个风寒便能收五两银,这算什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