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随风而去,不知所踪。但他知道,有人看见了。
老学者接待了他。听完一切,她只是点点头,递给他一支炭笔和一张黄纸。
“写下来还不够,”她说,“你得对着石碑说出口。”
医官宣读供词那夜,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如刀,直劈大地。石碑表面纹路暴涨,宛如血脉贲张。归尘坟前的小苗瞬间抽高,叶片展开,竟开出一朵银白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形似耳朵。
井底传来轰鸣。
三个字清晰浮现水面:
>**你被听见了。**
自此,医官留在山谷,协助整理“真名录”续篇。他发现,许多曾服药之人虽记忆模糊,但身体还记得??一位老妇每逢雪夜便哼唱一首北境童谣,歌词她不懂,却是她故乡的语言;一名樵夫总在砍树时突然停手,望着远方喃喃:“妈妈,我冷。”那是他在实验站最后的记忆。
他们开始重建“声音档案”??不用文字,而用音律、节奏、呼吸、心跳,录下那些无法言说的记忆碎片。归尘生前留下的木箱被重新打开,里面除了手稿,还藏着一枚铜哨。医官吹响它,哨音低沉悠远,竟引来一群候鸟盘旋overhead,它们齐声鸣叫,组合成一段奇异旋律,竟与井底之声共鸣。
人们渐渐明白:语核不只是容器,它是一套语言系统,一种超越文字的沟通方式。它接收的不是话语的内容,而是说话时的心跳频率、喉部震动、眼神变化??真正的“心声”。
于是,新的仪式诞生了。
每逢春分秋分,众人围坐井边,闭目静默,用心回忆一件最不愿提起的事。不需开口,只需让它在胸中翻腾。随后,医官用特制陶笛模仿其情绪波长,吹奏而出。每一次演奏,井水都会泛起涟漪,有时浮现一句回应,有时仅是一声叹息。
有一次,笛声模拟的是母亲失去孩子的悲痛。井底久久无声,正当众人以为无果时,水中缓缓升起一串气泡,拼出三个字:
>**他也爱你。**
全场泣不成声。
然而,风波再起。
边境传来消息:北境残余势力集结,打着“净化言语、恢复秩序”旗号,欲摧毁语核源头。领头者自称“净语使”,宣称所有自由言论皆为“精神污染”,唯有统一思想方可强国。他们已在冰原重建小型实验室,秘密研制新一代“归心露?三型”,声称可彻底消除人类对“真实”的渴望。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的旗帜上绣着一句话:
>“为了和平,我们必须遗忘。”
言权司紧急召集全国代表议事。老学者执意前往,尽管已无法行走,仍由人抬轿而行。途中暴雨倾盆,山路泥泞,轿夫几次滑倒,她却始终紧握那支炭笔。
抵达京师当日,朝堂之上争论不休。有官员认为应派兵镇压,有学者主张谈判劝化,更有保守派暗中支持“净语使”,认为过度自由已导致民心涣散。
轮到老学者发言时,满殿寂静。
她不开口,只让人取来一面铜镜、一碗清水、一支笔。她将笔蘸水,在镜面上写下两字:“你说”。
然后,她举起镜子,面向众臣。
“你们看到的,是我写的字。”她声音虚弱却清晰,“但如果我不写呢?如果所有人都不敢写、不能写、不愿写呢?这面镜子,就只会映出你们的脸??一张张沉默的脸,整齐划一,毫无波澜。”
她顿了顿,继续道:“他们说要‘净化言语’,实则是要净化人性。可人性从来不是干净的。它有污秽,有疼痛,有背叛,也有爱。正是这些不完美的声音,才让我们成为人。”
她指向窗外,“十年前,你们说我聚众妄言,要封山禁语。今天,你们若放任‘净语使’横行,等于亲手拆掉自己建起的言权之墙。”
她咳了几声,嘴角渗出血丝,却仍挺直脊梁:“我可以死在这里,但请记住??每一个试图让你闭嘴的人,无论披着多么高尚的外衣,本质上都是奴隶主。”
殿内鸦雀无声。
三日后,皇帝亲下诏书:全国动员,守护语核。非为战争,而为“声音之战”。不派大军,不限兵器,只号召百姓以言为盾、以真为矛。
一场前所未有的行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