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怪的是,每当孩子举起纸,盯着亲人的眼睛说出那句“你还记得吗?”,对方总会有一瞬的恍惚。有人突然停下脚步,盯着空气发呆;有人无端流泪;有个县令甚至当场撕碎公文,喃喃道:“我女儿……是不是死在流放路上?”
药效出现了裂缝。
原来,“归心露”可以抹去记忆,却无法彻底消除**情感残留**。就像伤口愈合后仍有隐痛,某些日子、某个眼神、某种气味,仍会在潜意识深处引发共鸣。而孩子是最纯净的触发器??他们不懂策略,不带敌意,只是单纯地追问一句“你还记得吗?”,反而避开了心理防线。
一个月内,十七座城市出现“记忆复苏潮”。街头巷尾,不断有人抱住孩子痛哭:“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共议阁最后一支科研队在冰原自爆,临终留下一句话:“他们赢了,因为他们用了最原始的方法??**爱**。”
多年后,史书记载:“归心之疫,败于童问。天下始知,人心不可篡改者,唯亲情与初心。”
时光流转,言树愈发苍翠,根系深入地下三百丈,与初音井相连。传说井底已形成新的语核,由亿万普通人一生中仅说过的那一句真话凝结而成。
阿枝寿终前夜,独自来到树下。他取出珍藏多年的小满骨笛,轻轻放在树根旁。
“豆芽走了,小满走了,你也该休息了。”他对树说,“但我知道,你不会停。因为你不是谁的工具,你是**活着的语言本身**。”
翌日清晨,他被人发现安详坐化于树荫之下,手中握着一片落叶,叶面浮现出一行小字:
>“我说过的话,有人听见了。够了。”
他的葬礼没有哀乐,只有各地赶来的人轮流站在言树下,说一句他们这辈子最难出口的话。有人说“我对不起兄弟”,有人说“我嫉妒你多年”,还有人对着天空喊:“爸,我不是你想要的儿子,但我尽力了!”
声音汇成河流,涌入树心,当晚,言树开出一朵前所未有的花??它不在空中,而在所有人梦里绽放。梦见的人醒来后,第一件事都是提笔写信,寄给某个多年未联系的人。
又过了二十年,那位曾在树下学字的小女孩已成为学者。她在著作《语权论》中写道:
>“权力不止握在剑与诏书中,更藏在每一句话能否自由诞生的缝隙里。
>当一个人能说‘我恨’而不被惩罚,
>能说‘我不懂’而不被嘲笑,
>能说‘你错了’而不被消灭,
>那才是真正的太平。
>否则,再美的幻象,也不过是集体的坟场。”
书成当日,她回到山谷,却发现言树不见了。
原地只留下一片空旷草地,中央立着一块石碑,上无文字。风吹过,草浪起伏,仿佛万千话语在地底奔涌。
她蹲下身,抚摸土地,忽然听见耳边响起稚嫩的声音:
“奶奶,什么是最重要的事?”
她笑了,从怀中取出笔,在泥土上写下两字,然后用手轻轻抹去。
风起,尘土飞扬,隐约拼出三个字:
**你说呢**?
远处,一群孩子奔跑而来,手里拿着纸和笔,笑声清脆。
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延续一场革命。
他们只知道,今天轮到他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