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再度举行。这一次,没有骨笛齐鸣,没有北斗排铃,只有豆芽独自跪于井畔,将语核投入水中。刹那间,井底轰鸣,仿佛千万亡魂同时张口。水流逆旋而上,化作一道螺旋光柱,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全国范围内,所有曾听过真话的人,无论远近,皆在同一刻感到喉间一热。
有人正在吃饭,突然放下筷子,说:“我吃不下,因为我梦见昨天死的那个女人在锅里。”
有人正与妻争执,忽然停住,哽咽道:“我不是嫌你唠叨,我是怕有一天听不到了。”
甚至一名正在宣读圣谕的太监,念到一半,竟脱口而出:“这诏书是假的,先帝根本没写过。”
每一句话出口,说话者都愣住,随即释然,或哭泣,或大笑,或呆坐良久。
这不是命令,不是煽动,而是一种**共鸣唤醒**。语核释放的记忆,并非强加于人,而是激活了他们内心早已存在却被深埋的真实。就像春天来了,种子自然会破土。
共议阁彻底失控。
安语司被迫关闭,忏悔亭一夜之间被砸毁十余座。更有甚者,百姓竟开始自发建立“真言角”??街角巷尾搭起简陋棚屋,挂一块木牌,上书“今日我说实话”。有人进去讲完便走,有人听完默默留下一枚铜钱,权当买下这份勇气。
然而,黑暗亦未退场。
半月后,京师传出消息:皇帝宣布禅位,由“太平贤君”继任。众人皆知,所谓贤君,不过是共议阁选出的傀儡,连名字都是新造的??**言和**,取“万语归一,天下大同”之意。
登基大典当日,天象诡异。五座语控塔残骸之上,竟升起一座全新的白玉高台,通体剔透,宛如水晶。台上立着十二面铜镜,彼此折射光芒,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百姓抬头望去,只见那光影之中,浮现出无数熟悉的面孔??战死将士、已故忠臣、甚至失踪多年的亲人……每一个人都微笑着,齐声诵念:
>“放下执念,回归安宁。
>真相已由我们守护,你们只需幸福。”
幻象美得令人落泪。
许多人当场跪倒,痛哭失声。他们不是不信,而是太想信了。谁不愿相信亲人并未白白死去?谁不想相信牺牲都有意义?在这温柔的谎言面前,真实的残酷显得如此冰冷无情。
阿枝连夜奔回山谷,脸色惨白:“他们在用‘善’来终结‘真’!这不是压迫,是收养。他们要把所有人当成孩子,哄着、抱着,送进永恒的梦乡。”
豆芽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那就让他们看看,孩子也能说真话。”
她召集所有留在谷中的孩童??那些因父母参与逆语行动而流离失所的孩子,那些从小听着真相长大的孤儿。她教他们一件事:**画梦**。
“你们每个人都会做梦。”她说,“梦里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委屈?有没有明明知道却不敢说的事?现在,把它画下来。”
孩子们拿起炭笔,在墙上、地上、布片上涂抹。有的画母亲被打,父亲喝酒骂人;有的画老师逼他们背诵从未发生过的胜利战役;还有一个盲童,用手摸着别人的画,然后在地上划出一行歪斜的字:“我知道光是什么颜色,因为它烫我的眼睛。”
豆芽将这些画收集起来,制成千份拓本,命人悄悄送往各大城市,附上一句话:“这不是艺术,是另一个世界的眼睛。”
奇迹发生了。
当大人们看到孩子笔下的“丑陋现实”,竟无法再轻易接受那玉台上的“美好幻象”。一个父亲看着儿子画的“生日那天爸爸醉了打妈妈”,突然冲回家中抱住妻儿痛哭;一位老将军见到孙子描绘的“战场全是尸体没人赢”,当场撕毁家中供奉的“凯旋图”。
玉台幻象开始动摇。光影闪烁,笑容僵硬,最终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轰然崩解。
共议阁最后一招,败了。
但他们仍未放弃。败而不死,便是毒蛇盘踞暗处,伺机反噬。
三个月后,边境传来异动。一支神秘商队进入南疆,带来一种名为“忘忧蜜”的甜浆,声称饮之可消愁解忧,延年益寿。起初只是富户试用,后来渐成风尚。服用者神情恬淡,言语温和,从不争吵,也不追问,见谁都笑着说:“挺好,都挺好。”
阿枝派人取样查验,发现蜜中混有一种罕见菌丝,寄生于脑部语言中枢,能缓慢抹除记忆中的冲突片段。服用者并非快乐,而是失去了痛苦的认知能力??他们忘了亲人被害,忘了自己曾愤怒,甚至连“质疑”这个念头都不再浮现。
“这是终极方案。”豆芽低声说,“不是让我们不说真话,而是让我们再也想不到真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