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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公子(第2页)

首段一过,笛音追缠上来。

萧璟换了个适泰些的姿势,横笛身前,随心附和吹奏起来。

明亮笛音揉进沉郁弦色,浑然天成,一瞬里那幻化的古刹似于山雪间拔地而起。青柏葱茏、绿茵遍野花海烂漫,由寒山孤影一下变作生机勃勃的仲春之境。

这世上,当真有‘知音’二字。

一曲四明僧踪,二人从未合调演练过,此刻就这么闲坐在湖岸旁,合奏得抑扬错落、明暗相续,竟是比教坊里的版本还要丰厚圆融,叫人动容。

萧璟放下长笛,墨玉眸子还沁着熠熠流光。

等他回味完转头去瞧她时,那点子得遇知己般的流光就已经黯淡无迹了。

他定定地望在她颊侧长疤和指痕,目光既无嫌恶也无爱慕,只是问:“调子和曲谱上不一样,你那一部分滑捻的音有些多,能复盘出来么?”

“能。”她轻颔首,亦有些沉浸在他方才完全即兴的附奏里,嘴角微扬了下,起先的顾忌心虚早也荡然无存:“肺腑蕴情而发诸口就是曲,方才若有谱,反倒不尽兴,又何必记呢?”

听她这么一说,萧璟失笑,一张清贵瘦削的脸难得浮出几分俗世间真切的情绪来。他随手从袖里摸了个锦纹荷包,稍稍一抛,那只荷包就以一种极为巧妙的路线挂在了胡琴的琴轸上,在紫檀木镶吉祥纹白玉的琴轸下晃晃悠悠。

“就当是我执迷,请姑娘润谱,如此曲调,天音绕梁,若成绝响,岂不可惜。”他边说边起身朝远处仆从打手势,是天晚要归的意思。

阮苹取下荷包一看,见里头都是大块的银子,只略瞟一眼似还有张百两的银票,她连忙放下琴紧走几步过去。

百余两,要多少个日夜苦累,绣到眼睛在烛前出现残影,脖颈酸僵到没法抬起,劈竹分丝到十指间血痕片片,才能勉强用绣品竹器凑换来。

她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

压下不舍,她将荷包送举到对方眼前,尽量语调轻松:“一张谱子罢了,附奏也不难,公子喜欢,我回去复盘出来就是。”

见他无意收回,她直接将荷包往他手中一塞,坚定移目,略带嗫喏地低声缀言:“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不费什么。就是舍妹销奴籍的事,倘若公子方便,到时候怕还要请掌事娘子陪我们姊妹往衙门跑一趟,借绣坊的二十两,后头半年里我会多绣些好的来抵。”

他们萍水相逢无挂无碍的,要说她的绣艺在浔溪难得,若放在萧氏能接触的层面上,也不过是芸芸绣工里的一粒浮沙。

这样一个官商皆通人家出身的贵公子,能让萧掌事出面助桃露脱籍,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萧璟面色淡下来,他长久地注视着递送到跟前的那只荷包,少女托着它的那只手上,遍布着的细长浅淡的各式旧痕。食指上似是多年前被绣架梭子夹去了条肉,落下一长片肉白异色。

他忽联想到自己这一生谄媚勤谨的‘青云路’,受这宫闱朝堂的挟持,其实走得艰辛异常,又孤苦万分。他同眼前这女子,像的很。

“一匹上等缂绣十余两,常要四五月才能缂成。孙家却问你要二百两……”他卸下礼数斯文,终于直截了当地指出她的困境:“几百两银子,方才你也瞧见了,于我而言,不值一提,又为何不肯受这份好意?”

萧璟突然上前一步,袖边金线在夕阳里撞上她破旧衣摆。

阮苹未及收敛惊异,手上荷包一松掉在泥地上。她忙蹲下拾起,仔细拍去缎面上的湿泥绿苔。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天爷总爱同她玩笑。

绿苔抚落,她已定下神,淡淡道:“公子是云间月,我是沟渠泥。二百两足够往扬州择个色艺双绝的豆蔻清倌。当年孙家买我,也只费了六两。公子如此施恩,实在糜费。”

听她这般菲薄,贾货一样给自己估价,男人皱了皱眉,脱口就想驳斥。

那一句‘并不糜费,若愿意,也可随我回金陵。’将要说时,思及自己的身份,朝堂宫闱的险恶,便又吞了回去。

思量片刻,他终是默然将荷包接回,偏开眼示意仆从套马,望着西边越发黯淡的沉沉暮霭,声调轻而缓:“圣人言,士为知己者死。不单是为姑娘琴音,就是沟渠泥供世人践踩,也一点也不比云间月低贱。姑娘心底里,正是爱重珍惜自己,才一路走到今日地步。”

觉察到身侧女子动容,他无意再多留,回身阔步走到车驾边,帘子掀起又落下,尽数掩去了那一身月色纱缎。

阮苹正要将手里的紫檀胡琴推还与仆从,就听里头人隔着帘子,忽然漫不经心用一种让她极为陌生的声息道:“玄诚啊,寻个机会,去打听下姓孙的那一家,就这几日里,你替苹姑娘也把奴籍销了吧。”

叫玄诚的仆从应诺,扬起略显阴沉凶戾的四方脸,朝阮苹恭谨而谄媚地一笑,伸手便朝她要桃露的身契:“小人明儿上晌往孙家,下晌往县衙,两件一道办了,姑娘您只等信儿吧。”

言罢,马鞭子一扬,车驾很快就消失在土路尽头。

坠金嵌玉的铜笛、紫檀雕镂的上好胡琴,一样也没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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